纵然已然置身绝地,纵然已然形势危急,首选也还是会想着怎么样从敌人的尸首之中回本钱,也还是想着要怎么样最后咬上一口。
他心里推演着自己如果是金兀术的话,统领着数量这么大的一支军队,面临着现在这样的一种困境,却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又会循着怎么样一种途径反扑,不知不觉间,竟尔皱眉沉思了起来。
赵匡胤含笑看着眼前的王贵,微微颔首。
最近的王贵在他有意薰陶之下,渐渐地已经学会了思考一些除开冲锋陷阵之外的东西。
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赵匡胤负手,转过头去,望向天际悠悠白云。
尽管他知道王贵心下正在想些什么,尽管他知道王贵在思索的问题的最终答案,但他仍旧丝毫没有打断王贵沉思的意思。
女真、西夏、吐蕃甚至那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西辽……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天下间只怕还不会有什么升平盛世。
自己的大宋王朝,确实也需要更多能够独当一面的统帅之才。
“以身为饵,诱敌主力,全力反扑!”王贵蓦地叫出声来,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是一片煞白,望向赵匡胤,大声地叫道:“大帅,这是决死之计,金兀术要反攻了!“
“哦?”赵匡胤仍自是那幅模样,不置可否地漫应了一声,连头都未曾转过来。
王贵不由得更是急火上涌,也自顾不上尊卑礼数,再跨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们应当立即停止撤军,召集顺昌、舒州方面休整军队,召集……”
“左近总共能召来多少军力?又需多少时间才能召集整编完成?” 赵匡胤终于回过了头来,看着王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王将军,我们与金兀术议定的和谈时间,可就在明日!”
王贵愕了一愕,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却是忽略了真正的问题所在,只是心下却不由得更为焦灼,喃喃道:“纵然来不及,至少我们也不能把这些兵力先行撤走,起码……起码我们也还可以一拼……”
“拼什么拼?!”赵匡胤忍无可忍地给王贵赏了一个爆栗,这个家伙,心思终究还是只局限于战场之上打转:“王将军还真当自己神勇盖世,能够以一当百不成?”
王贵被赵匡胤的一敲之下,却也终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一时?然若丧。
其实他也不是不明白,自从此次开战伊始,宋军军力与山下的女真大军便一直是悬殊得不成比例,此番原本的定策便只是倚仗地势之力,故布疑阵,原本并没有与女真大军正面交锋的打算与实力。
但是眼前的一切优势只是建立于女真人摸不清宋军的虚实所在,而一直认为宋军实力绝不在其大军之下的基础上,一旦女真大军察觉到双方真实的实力对比,则眼前这看似一面倒的局势立时便成镜花水月,到时只要女真大军强攻而至,只怕立时便要主客易位,纵然自己这一方真正已经早做绸缪,召集了左近兵马,却也必然仍是抵挡不住。
是以自一开始天子大帅此策便可谓是兵行险着,赌的是女真大军绝不会在这等形势之下与自己这方正面开战,否则只要甫一接阵,只怕所有的先前辛苦便自要付诸东流。
然而看女真人现下的表现,却只怕是真的要不惜一战了!
金兀术不惜以身为饵,亲自前来,以他的老奸巨滑,兼之十余年来行军布阵之经验,纵然天子大帅再有通天撤地之能,只怕 也无法让他丝毫不起疑心。
他既然敢深入虎穴,自是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到时纵然可以将金兀术之生死操控于掌中,恐怕却也难逃得过女真铁骑席卷而来的命运。
难道……难道天子大帅真的算漏了一招,难道天子大帅真的没看明白那个金兀术?!
他越想越不明白,不由得睁大了一双眼睛,望着依旧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赵匡胤。
“王贵”,赵匡胤慢慢收起了嘴角的那丝笑意:“你想得都不错,但是你还是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
“战争是不流血的政治,往往真正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并不是战斗本身!”
王贵望着赵匡胤严肃起来的脸,心下也自安定了下来,恍惚间觉得触到了一些东西,但却又自似懂非懂。
“你不曾入朝为官,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并不怪你,但你至少要记住一点”,赵匡胤的声音悠悠传来:“所谓知己知彼,并不只意味着你要了解敌军的统帅,你还要试着去了解他的副手,他的将领甚至于远在万里之外的他的君王!”
“要记住”,赵匡胤看着王贵若有所思的神情,嘴角又复噙起了一丝笑意:“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致胜者,谓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