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洒然一哂:“金兀术大帅十余年前便自纵横天下,灭辽伐宋,百无一敌,在贵军之中,亦属支撑军心之人。此次攻宋,原本已经步步为营,却是仍不免为人所诱,落入大军埋伏之中,全仗我天子官家一念之仁,才得以全身而退,纵然安然归去,只怕也已是声望尽失,却是比杀了他还难受。是以金兀术大帅当然败不得,亦不愿败。是以此次前来,我天子官家原本也已料定金兀术大帅必不愿如此求和,而势必不惜举数十万大军之身家性命,行险搏之而全其毕生之声名。”
“然则”,辛弃疾望向脸色微变的完颜雍,眼神微微一寒:“我大军四面夹围,占尽天时地利,贵军人数虽众,这数十日来却是早已军心涣散,不外一盘散沙,实已成瓮中之猎,金兀术大帅这行险一搏,便是放在副帅看来,又能有几分成算?!而我大军,对于天子官家在如此占尽优势局面之下求和,却是有许多未能仰体天子官家圣心之人,不免原本便自存有愤愤之意,金兀术大帅战端一启,则此地宋金数十万生灵,势必是不死不休之局,纵使是天子官家,亦难以再启和谈,所以在辛某看来,金兀术大帅之举,只怕原本便以存下了决死之意,他败不得,却是死得!”
完颜雍虽则神色勉强不变,却已自知额头冷汗正自涔涔而下,辛弃疾之语,入情入理,他原本认定金兀术在现在如许情形之下,纵然意图再伺一线之机,行险反扑,亦不过为求得一个体面收场,均局而和罢了,然则听得辛弃疾的话,他才知道,自己始终站在女真军的立场来盘算,却是自始至终,忽略了宋军将士的军心士气。
确实,他亦是百战沙场的人物,自是知道,置身军旅,最渴盼的便是那跃马提枪、痛割敌首的感觉,更何况女真军人在这十数年来,踏马中原,掳人帝王,破人故都,与这些宋国军士,实有浓得许多浓得化不开的国仇家恨在里面,要说如此占尽优势的局面下,对于自己这方的数十万女真大军轻轻放过,若说易地而处,自己也是绝对不会心服。
而且,纵然从最庸俗的盘算上讲,他也知道,南国一向抑武崇文,出身行伍之人,升迁的唯一途径,便是自刀枪林中累积军功,而军功计算途径虽则多样,对于普通军士而言,只怕却只能以最简单的杀敌数量来计算,是以宋国的天子官家在这样的状况下与女真军和谈,却实不啻于让许多辗转下吏的普通军士平白失去了一个天大的立功时机,让他们拂郁难宣,乃至义愤难平,都意料中的事情。
是以诚如辛弃疾所言,一旦女真人在如此状态下还敢于拒绝宋人提出条件如此宽松的和议,甚至主动挑衅,轻启战端,到时宋军军士情绪之喷发,势必无可抵御,纵然是宋国天子心中另有谋画,只怕也无法在此等形势下强行勒转,否则势必失去军心。
更何况,以他此番征宋的辛身经历来看,宋国这位天子官家,非但未尝有一丝半点传说中庸怯懦弱的模样,反自是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眼下虽则以和议相约,又何尝不是一则激将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