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微微一笑:“圣人娘娘有所不知,若是天子官家仅以岳飞一人知临安留守,则朝堂之上读书士子,虽终究尽多知大局、识大体之人,又复有天威煌煌,不可有犯,岳飞亦非是无才无德之人,纵然他们难免心怀郁结,由老臣在旁徐加疏导,却也仍自未必没有排解的可能。但天子官家却自同时于以秦桧为岳飞之副贰,圣意高缈,天心难测,却是恰恰令得所有有心之人,都可自其中得出自己想要的解读,由是树欲静而风不息,老臣也实在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孟太后微微沉吟,一时无语。皇后嘴角微哂,却也并未开口说话。
以她们的识见,自是能听得明白秦桧话语之中,虽诸多似是而非之处,却也并非是全无道理。
秦桧接着苦笑道:“先前老臣实不愿见文武相争之局,避门不出,只期望朝中士子能明白个中之意,莫强出头,无奈总有好事之人,以为老臣是自暗藏机心,私下里打着老臣之名,多所活动,朝中武将,却是以为老臣之避实由岳飞之势太盛,更自气焰万丈。到得老夫知晓先前之失,出面欲图斡旋调和之时,文臣武将间却自误会已深,势同水火,任老夫本意再自如何想息事宁人,到得双方具体处事之人的手中,却是总自让双方矛盾又复加深一步,到得今日,岳帅竟尔兵围临安行在府司诸部,老臣眼见时势实在难以收拾,这才入宫求见太后娘娘。老臣自知有亏职守,若是圣人娘娘因此怪罪,老臣绝无半句怨言,只是此时势急如火,不得不慎,若是待得事急生变,那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圣人娘娘即言有万全之策,还请尽早开示施行,否则便应请太后娘娘及早立朝理政,分辨是非曲直,切不可再行拖延了亚!”
他言辞慷慨,自带着令人难以置疑的恳切,孟太后原本在皇后到来之时,便已然定下心来,此时听得秦桧话语,研判外间形势,却不由得心下又是微感惴惴,亦自拿眼望向皇后,隐露催促之意。
皇后凤颜不改,轻轻开口道:“本宫长养后宫,不预政事,秦相所言,尽是国之大事,个中曲直,孰非本宫所能论断,还是需等天子官家获胜归来,再行议处。至于本宫所谓万全之策……”
她顿了一顿,才自接着说道:“不外‘无为而治’这四个字罢了!”
“什么?”秦桧与孟太后,都自大感诧异,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皇后却是淡淡一笑:“老子有云:‘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大宋立国百年,强夷四布,却是无论经历何等风雨,哪怕汴梁被破,依旧能够留存元气血脉,便是因为大宋朝堂之上,纵有一二奸佞小人,却始终尽多忠君爱国之辈。”
她转眼看向秦桧:“纵然此时文武之间一时有所误会,亦不过是意气之争,一旦事涉国之安危,相信他们自会有所分寸。倒是眼下天子官家征战在外,若是乍更国体,由母后主政,反会使得朝野上下流言诽语,猜测万端,到时人心一散,只怕局面便自真的难以收拾了!是以本宫认为,当此之时,一动不如一静,未知母后与秦相以为如何?”
孟太后被皇后之话说得满头大汗,她这时才明白过来,眼下天子官家前线战局究竟是胜是败,尚未有确切消息,一切都不过是秦桧的推断猜测,若是冒冒然宣布垂帘主政,却简直是不啻于宣告天下,天子官家恐遭不测。
自宋室南渡以来,宋室天下唯当今天子官家一系血脉独存,实天下人望之所系,亦是宋室在这江南一隅重新立朝开国之根本,若是在这种时候关于天子官家安危的流言四起,只怕大宋江山,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只是……
若是万一秦桧推断是实,岳飞眼下阵兵处处,俨然操控着整个临安城,一旦略起异心,只怕大祸便自起于顷刻之间。
她原本便非工于智计之人,一时间只觉得进亦错,退亦是错,不由得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秦桧脸色数变,终究微微一叹道:“岳飞岳帅人中龙凤,圣人娘娘对其推心置腹,信任有加,老臣亦深感认同,只可惜娘娘莫要忘了,岳飞如今已不是征战在外的那个沙场猛将,而是代表了整个武将系统之得失荣辱,老臣斗胆冒死进一言,圣人娘娘要记取昔日本朝太祖皇帝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