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担心天子官家有所怪罪,以他对天子官家间的惺惺相知,他相信天子官家能够明白眼下发生的这一切。
更何况,他是经过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生死荣辱于他而言,早已是波澜不惊,并不曾看得太重。
只是文官武将等若大宋王朝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二者之间本来已有百年来积染留下的心病,若是此时二者之间再发生如此激烈的矛盾误会,再要调和,可便难了。
文武不合,殊非国家之幸。
尤其在这强敌环伺的今时今日。
是以岳飞一直没想明白,秦桧到底是想干些什么?!
他一向圆滑处世,城府极深,眼下天子官家锋芒毕露,正是其应当幍光养晦的时候,如今他与自己同知临安府事,如果文官武将之间冲突加剧,自己固然是首当其冲,他却也是脱不了干系。
而且万俟卨本是天子官家亲旨拘押,秦桧如此毫不避忌地将其放了出来,并且升任要职,却俨然已是摆明车马,在扫天子官家的面子。
秦桧已然位极人臣,若说尚欲有所图谋,若非意图身登大宝,至少也应当是在现时的逆境下如何守住自己现有的地位权势。
自己与刘琦、吴玠、韩世忠等人,与其积怨已深,其借机打击自己几个,并不足为奇,但以秦桧的老谋深算,却绝对犯不上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为了这样的一个目的,来得罪整个武将系统,甚至还极有可能触怒此时权柄日固的天子官家。
毕竟无论秦桧的图谋是哪一桩,都绝不可能仅仅依仗文人士子而成事。
而在这个时候,秦桧自己站了出来,将临安城推到一个与天子官家所期望的安定稳固的后方完全相反的局面,若非他有绝对的把握天子官家并不会追究到他的身上,或者是他有绝对的把握应对天子官家归朝之后的雷霆之怒,以这只老狐狸的性格,绝对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到底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难道他的背后,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依仗?
又或者……
岳飞猛然醒起昨天晚上刚刚收到的战报,不由得心下微微一沉。
韩常三十万大军舍了虹县关口南下,若依行程推断,竟是直往天子官家所在的舒州城而去。
前线的局势,实在并不容乐观。只是凭借他对于天子官家的那份明白,以及对于真实战局那一分近乎直觉的把握,他心里总是觉得,似乎实际的局势并不仅仅中所看到的那样。
他相信,在这一切背后,还有天子官家那一双看不见的手。
只是短兵相接,局势千变万化,任是谁,也只能在战争前做好十足的准备,却不敢说自己已然有十足的把握取得胜利。
如今秦桧敢在临安城里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莫不是他知道了些连自己都不未曾掌握的前线局势?
秦桧曾身陷金国数年,这些年来又惯常接待奔走于宋金之间的两国使者,有些特殊的渠道,并没有什么不可能。
岳飞微微地吁了口气,强自按捺下心头的焦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不管如何,此时自己置身于临安城,对于前线战情,鞭长莫及,若是有什么鲁莽举动,一不小心,反是打乱了天子官家的全盘计划。
昔日天子官家的话,他至今还是记得。
他相信天子官家必将凯旋归来,同时自己也一定会做到对于天子官家的承诺,替他守好这个大后方。
越是在这等形势混浊不明的时刻,自己越不能有任何超常的举动。
在这种时候,许多原本并不严重的举动,却都适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抬起眼,望着眼前的将领,正欲说话,蓦地却是转脸向门外,眸中精光一闪。
门帘卷处,刘琦带着一身的征尘,大踏步地撞了进来。
他与岳飞相熟,出入从来都是自来自去,不经通报。
岳飞微微一愕:“刘帅不是在前线整饬军队,何时回到了临安城?”
刘琦双目如电,扫过坐满了大堂的将领,轻轻一叹:“刘某此来,跟他们是同样目的。”
“其他人我们或可以大局为重,暂且先放上一放,但昨日万俟卨带同临安府捉走的那个人,我们却是不能不管”,他双目炯炯,望向岳飞:“尤其是你啊,岳帅!”
岳飞双眉微皱,沉声问道:“是谁?”
刘琦眉头深锁:“岳帅的恩师、故东京留守宗泽宗相公的唯一血脉,宗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