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仁望着不远处,那巍峨高墙的影子,映衬得自己的身形极为缈小。
为什么一切都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原来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要做成一件事情,是如此的困难!
他抬起眼,看着沉沉的天,长出了一口气。
据说顺昌城那边,已经风雨过后,开始丽日睛天了。
可是临安城里的这场大风雨,却隐隐有了些快要来到的痕迹。
皇帝陛下啊,你要再过多久才能回到这临安城?
…… ……
顺昌城的正午,阳光澄澈而炽烈。
金兀术轻轻抬起手,擦去了脸上不知何时溅上的那滴尤自带着热度的鲜血。
宋军已然退到了高大的拒马木推成的防御阵后。
自己的大军,仍然按着完颜雍的指挥,自那浮桥之上鱼贯而过。
空气中早已没有了千军万马的嘶吼,只余下偶尔几匹战马打鸣、蹶蹄的声响。
若不是顺昌城下那满地的残肢、血肉,甚至还有那些游荡于战场之上的失去驾御的战马的哀唤,几要使人忘记,眼前的顺昌城下刚刚经历过一场何等惨烈的大战。
金兀术的眼神凝在那拒马阵后正大声谈笑的宋军士兵身上,不由得皱起了眉。
眼前这数千名宋军,就这么带着一身的尘土鲜血,面对着金人的千军万马,在这充满残肢血肉的沙场之上席地而坐,纵声谈笑,大口进食。
不断有人将伤员抬进城去,又马上有手持一模一样武器的军士出来,补充到了队列之中。
在这小小的顺昌城里,到底还有多少悍不畏死的战士?
“他们所有人都不会怕死!”停马在金兀一旁的辛弃疾,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开口说道。
“女真人的战马,已经踩上了我们大宋的土地;女真人的刀枪,已经沾满了我们同胞的血肉;只要能跟女真人作战,只要能宰掉你们给父老报仇,区区一死,在我们大宋男儿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金兀术回头,看着辛弃疾的脸,却是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是嘴角噙起了一丝笑:“你们真的就这么恨我们的女真人?”
辛弃疾的目光狠狠盯在金兀术脸上:“你们闯入我们的家国,残杀我们的父老,掳走我们的君王,就在现在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也都是我们的国土,你叫我们怎么能不恨你们?怎么能不恨不得把你们女真人一个个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哈哈哈”,金兀术仰天大笑,声音里竟似是充满了无尽的苍凉。
他伸出手去想摸辛弃疾的脑袋,却又缩了回来,只是摇了摇头:“真是小孩子的看法。”
他看着辛弃疾,叹道:“你真当我们女真人天生就喜欢打仗,喜欢踩着别人的尸骨么?”
“海东青要栖息在大树上,熊瞎子要生长在密林里,这所谓什么繁华十里的江南江北,我住一天都觉得浑身酸痛,在我们女真人眼里,这里还及不上丛林边处的半间帐蓬来得宝贝!”
辛弃疾冷哂道:“辛某待死之人,大帅无须在辛某眼前睁眼说瞎话,真看不上这块江南大地,大帅这数十万兵马,难道是来玩耍的么?”
金兀术傲然说道:“本帅生平无论对敌对己,从来未曾说过半句谎话!”
“我们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们被人欺负得怕了!”
他看着辛弃疾:“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干嘛吗?”
他不待辛弃疾回答,却已自淡淡说道:“本帅当时跟其他女真人一样,被轮番捉到契丹人的营帐里,被逼着当猪当狗,我们的宝贝、我们的女人,他们就这么夺了过去,任他们挥霍蹂躏……”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契丹人跟你们一样,总觉得我们是蛮子,我们应当低人一等,我们根本就不算是个人!”
辛弃疾为之一滞,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金兀术淡淡说道:“所以我们从不信什么天下大同,爱之如一,女真人要是刀不够利,马不够快,现在恐怕早已被人连根抹去,绝不会有人为我们流一滴眼泪,不是么?”
辛弃疾略略沉吟:“大宋天子,怀柔远人,大帅若真有罢兵之意……”
“哈哈哈……”金兀术放声大笑,声振四野。
“我们女真人既然站了起来,就不会再跪倒在任何人脚下,我们想要任何东西,自然会用我们的战马和长弓去打回来、去抢回来。”
他转头拔高声音喝道:“女真族的勇士们,你们眼前没用的汉儿都知道不怕死,你们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像个男人,你们要怎么做?”
“杀……杀……”前军刚刚休整片刻的诸部骑士,都自热血激荡,应声拍着刀剑,再度纵马而出,直直地冲向不远处的宋军军阵。
第二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再度爆发在这个阳光淡淡的午后。
辛弃疾微微皱眉:“大宋天下,尽有千万道雄关,单单是这顺昌城,大帅觉得要多少女真人的血肉堆积,才能拿得下来?”
“顺昌城并不重要”,金兀术回过头来,对微微一愕的辛弃疾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心里也明白,这里,并不是我们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