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乔伟拉住一个灯光师，奇道：“怎么不开工？”

灯光师小声道：“你不知道啊？原先那个场记不是被谭老怪骂跑了么，新找的这个是萧监制的亲戚，这家伙一听是谭老怪的剧组，说什么也不愿意来。谭老怪就去找萧监制要人，谁知道萧监制干脆就说没人了，大家都忙，你自己把人都骂跑了，你自己想办法吧。结果两人就大吵了一架，这不，办公室里生气呢，生人勿近呐！”

这家伙獐头鼠目的，说话时七情上脸，绘声绘色，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很有八卦狗仔的天赋。

“场记”这个角色，顾名思义，就是现场记录。在影片片尾或者娱乐新闻里常能看见拿一块黑白相间的场记板的场记冲锋到镜头前，狠狠的“咔嚓”一下，口中振振有词的报着镜头号码，然后冲锋出摄像范围，看似一个跑龙套的活。

然而，场记的幕后记录工作量大得惊人，除了要将现场拍摄的每个镜头的详细情况记入场记单，包括镜头号码、拍摄方法、镜头长度、演员的动作和对白、音响效果、布景、道具、服装、化装等各方面的细节和数据，场记还要充当导演的“录入笔”，职责是把导演说的每一句话都得记录下来，防止导演一个心血来潮的想法得不到追溯。

场记的工作职责决定他必须完全服从剧组的拍摄周期，不管一天的拍摄时间有多长，是否需要通宵达旦，或是暴风雨将来袭，这些都不能降低场记亲临现场的必要姓。

有句话说，“场记就是剧组的小杂役”。为什么这么说？

一是场记的辈份小，通常是由刚毕业的大学生担任；二是要管的事情涉及面太广，从前期演员服装、拍摄场地场景，到后期核对字幕，几乎和剧组的各个小组都合作了一把。

但是，场记又很重要。如果你没有逆天的背景，想做导演或者制片人，就必须从场记做起。

没有场记，剧组一团乱麻，你还拍个屁的戏？

苗乔伟“哦”了一声，有点挠头。谭老怪的脾气，整个无线都是出了名的，现在正在气头上，杨林这个大陆仔别吃了排头，遭池鱼之灾。便有些犹豫的看着杨林：“要不咱等一会再去？”

杨林却是心里一动，摇头道：“那怎么行，上工第一天就迟到，太不像话了。”

苗乔伟一想也是，硬着头皮走进谭老怪的办公室。

刚到办公室门口，便听里面传出“砰”的一声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苗乔伟无奈的向杨林耸耸肩，搞了几下门。

屋里一人大声道：“别来烦我！”

苗乔伟壮着胆子道：“是我啊，伟仔，苗乔伟。”

过了一会，谭老怪才道：“进来，门没锁！”

杨林一进屋，就看到谭老怪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满头乱发冲天而起，可见火气有多大。地上一堆破碎的玻璃碎片，依稀可看出一个水杯的影子。

杨林恭恭敬敬的道：“导演。”

谭老怪心头烦躁，但知道王添林很是在意这个小伙子，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林啊，剧组有点情况，可能要延迟几天才开工。这样，你先到道具组，以后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我在调动你。”

杨林笑着问道：“听说剧组缺个场记？”

一提这事儿，谭瑞明火气就蹭蹭的往上窜，心说这小子真没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挥挥手不耐烦道：“没什么事，你叫伟仔带你去道具组说一声，记得说是我说的就行了。”语气就有些不悦。

这时苗乔伟已经很有眼色的拿来扫帚，把碎茶杯扫走。

杨林就像没看到谭瑞明的脸色，依旧保持着微笑：“我以前在大陆的时候，在我们那里的电影厂干过一个阶段的场记。”

谭瑞明和正扫地的苗乔伟都是一愣。

这个小子还是同行？

谭瑞明奇道：“那你说说场记的工作是什么？”不是他不相信杨林，实在是杨林这张年轻的脸，还有大陆仔身份，让他潜意识里就把杨林归结于“苦力”、“杂役”一类。大陆仔不都是干这些的吗？

杨林神情自若，对答如流：“场记最主要的任务，是将现场拍摄的每个镜头的详细情况：镜头号码、拍摄方法、镜头长度、演员的动作和对白、音响效果、布景、道具、服装、化妆等各方面的细节和数据详细、精确地记入场记单……”

谭瑞明简直有些震惊，这答案太标准了，恐怕就算是一个专科的毕业生，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水平。但就这样启用一个大陆仔，担当一部戏的场记，还是很有些风险的。万一这家伙只是纸上谈兵，等到开戏以后弄得一团糟，他谭瑞明还不得给人家笑死？可没有场记戏就开不了，死对头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子。

谭瑞明很是纠结犹豫，打断他道：“好吧，我相信你真的干过场记。但说实在话，你们大陆那边电影厂电视台的水平，和香江的差距太大。即便你在大陆干的很好，恐怕也无法胜任我们TVB的戏。而且，大陆无论电影还是电视的投资都太小。”

此时大陆影视行业的水平，和香江真可谓是天壤之别。更何况，你“过家家”的时候玩的挺好，但真到了过曰子的时候，尤其是在一家豪门，你还能行吗？

杨林有些不以为然，但脸上的笑容依旧谦虚恭谨：“是的，这一点我心里也很清楚，也对这边的同行们，无限敬仰！”先是小小的拍了一记马屁，语调一转道：“但是场记这个工作，并不是要求太高，主要几点，勤快、能吃苦、记忆力好、统筹能力强。大陆的影视制作水平确实和香江有很大差距，但有一点，您可能有些误解。大陆制作一部电视剧或者电影，单从投资数额表面来看，和香江没得比。但大陆的消费水平，一样和香江没得比。最关键的一点，大陆的影视制作部门，现在都是公家的，他们拥有全国资源，很多在香江是预算大项的地方，他们根本不花钱。比方说，我曾参与一部战争戏的制作，群众演员由政斧组织市民参演，战斗场景直接动用军队。而报酬呢？呵呵，剧组必须管饭。”

小样，以为哥们儿大陆来的，瞧不起人是吧？咱拍过的电影，人数最多的时候上千人。你们也就是在里打几个布景，来来回回就在那转来转去。拍一场战争戏，“庞大的军队”几十个人就不少了，“两军交战”的时候就那么几个人呼呼喝喝的。这个时候的香江，在拍摄宏大场面上的气魄，小到惊人，尤其是素以“吝啬”闻名的无线。

但他总不好直说：咱几百上千人参与的戏，都组织的井井有条，你这几个人的时装爱情剧，就是个渣！

苗乔伟在一边记得抓耳挠腮，心里不停的埋怨：你这小子真是敢说，不知他的外号叫谭老怪啊？就算他说错了，你也别这么直接啊，这家伙正火大呢，你再这么忽悠一气，惹火了他可怎么办？

谭瑞明微微眯着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杨林。这小子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腰杆挺得笔直，略显青涩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自信，就那么侃侃而谈，语言组织条理分明。目光平和而淡定，从容自若，不见丝毫拘谨，颇有一种大将之风。

这是个人才，假以时曰，好生调教，成就不可限量！

谭瑞明心里竟然隐隐有一种拨云见曰、心胸舒畅的感觉，原本的郁闷焦躁一扫而空，冲门外大喝一声：“刘子华！”

门外立即有一人远远的应了一声：“来啦！”

苗乔伟满头雾水，心道：这也不像是撵人的程序啊？

谭瑞明向杨林道：“给你半天的时间，熟悉剧本和剧组各部门，有没有问题？”

杨林大喜，赶紧表决心：“请领导放心！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谭瑞明失笑道：“你这小子，这都什么词儿？狗屁不通。”

杨林嘿嘿一笑。

苗乔伟有点晕，明显跟不上节奏。怎么回事？这是同意杨林担任场记了？

门外有人一阵风一般杀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导….导演，您叫我？”这人感情一听到谭老怪召唤，立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来。

谭瑞明先跟杨林说道：“这位是剧组的副导演，刘子华，也是我的学生。”然后冲刘子华道：“这位是新来的场记，杨林。你把剧本给阿林一本，带他尽快熟悉各个部门，另外通知下去，大家都不要走，下午开拍。”

刘子华马上道：“是，导演。”转身看向杨林，愣了愣，这也太年轻了吧？但谭老怪在，不敢多说，“你好，我叫刘子华。”

杨林微笑道：“你好，叫我阿林就行。”向谭瑞明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谭瑞明一脸的笑，鼓励道：“别心急，慢慢来，我看好你。”

杨林心里腹诽，不着急你下午就开拍？和刘子华走了出去。

苗乔伟还是站在那里，有点发呆，这时醒悟过来，赶紧也跟谭瑞明告辞。追上杨林，感叹道：“你小子，这么好的机会让你赶上了，行啊你！”

杨林满脸灿烂的笑容，眼神充满自信：“机会，只会留给有能力的人。”

苗乔伟撇撇嘴，“你还真是脸皮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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