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到这些话,在场的人再度彼此互望。接著
「对、对不起!」
其中一人率先抬头对著出风口说道,不过声音不大。
『咦?抱歉,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输风管那头的女性神曲乐士似乎并没有听见。於是,几个人便一起走到出风口处,用更清楚的声音对著出风口喊道:
「对不起!请原谅我们!」
「我们不该责骂精灵,不该把问题推到你们身上!」
「谢谢你们!」
彷佛河水溃堤,众人将心中累积的感激和愧疚全都投入了输风管中。
也不知道他们的情感是否确实传达给了对方,这名女性神曲乐士回应说:
『有什么话待会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救出伤患,然後确保大家的安全!』
她言语中没有愤怒、嘲弄甚至是胜利者的夸耀等等情绪,只有纯粹的关心。
接著
『人类跟精灵其实是一样的咩!』
不同於刚才的神曲乐士,输风管中传出另一个更稚嫩的少女声音。
『好比人类之中有好人、有坏人,精灵也是这样呀!再说好人也会因为某些特殊情况而让他做起事来像个坏人,坏人有时侯看起来也像个好人。不论什么事不都是这样的喵?这点请大家别再忘记了喵!』
「」
确实如此。这不该是需要旁人提醒的道理,却也是大家总会忽略的事。因为大家总有懒得思考的时候,常会被「精灵怎样」、「人类怎样」这种以偏概全而容易理解的论调给蒙蔽眼睛,忽略应该自己观察、自己思考的重要性。
没人认为怠於思考是正确的事。在场的人面对这样的指摘,也没人真想要为自己的过失辩解。因此
「我们了解。」其中一人代表发言,「还有,我们还是得跟你们好好说声谢谢!」
●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刻意,地下三楼中的隔离墙只有特定区域是关闭的。
好比依循某人留下的足迹,佛隆等人顺著没有降下隔离墙的通道走著,最後就来到了中央控制室附近。
(是有人刻意这么操作的吗?)
克缇卡儿蒂默默地思索。
(话说,还有一个人我们没抓到呢)
她想到的是碧安卡的同夥。这人有可能是琉妮雅,或者另有其人。
「克缇。」此时并肩走在一起的佛隆,忽然出声叫住她。
禾莱臻娱乐城的地下三楼中,原本民营化加盖的部分就少,这里的走廊墙壁和天花板都没经过加工装饰,十分单调无趣。此时佛隆等人所在的区域,似乎因为供电系统出了问题,只有充电式的紧急照明还亮著,周围一片昏暗。
走在这种地方时,佛隆不由得感到沮丧,因此想找个话题转换气氛。
「你之前有提过,这件事其实是反精灵团体在幕後主使的吧?」
「嗯。」
「所以,你判断风丸老师会演奏《奏始曲》,也是被他们要胁的罗上
「**不离十吧。」
克缇卡儿蒂点点头,望了身旁的柯迈茵一眼,但黑马精灵的表情没有变化。
「为什么他们会讨厌精灵呢?」佛隆忽然问了一个不著边际的问题。
克缇卡儿蒂叹口气看著他说:「会认真去想这种事情的你才奇怪吧。」
「咦?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精灵长寿,因为精灵强大人类就是会因为这些能力上的差距,而对强悍的一方心生嫉妒不是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呀。」
「呜」
佛隆无法反驳,只能苦笑。
由身为精灵的克缇卡儿蒂,来教导佛隆什么叫做人类,实在是相当诡异的画面。但站在克缇卡儿蒂的角度,她会说这也是佛隆之所以能成为天才的原因。
佛隆不会被「理所当然」的观念束缚。他心里自有一把尺,绝不会不假思索地接受别人灌输的想法,也不会要求别人非得接受他所认定的价值观不可。
因为这种人格特质,他可以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见许多别人听不到的道理。尽管他没有自觉,不过克缇卡儿蒂知道,这其实就是他所演奏的神曲能够如此纯净的原因之一。
「是啦,精灵是比起人类来得强悍,生命也不像人类那般脆弱」
「并不尽然。」克缇卡儿蒂回应:「我们只是比较经得起物理攻击而已。」
「所以,你们的生命不是比起人类来得坚韧吗?」
「有时候,要杀死精灵很简单。不需要动刀动枪,只要说一句话。」
「怎么说?」佛隆不解地歪著头。
「嗯这个嘛这么说吧上克缇卡儿蒂先是咳了一声才说道:「像我。要杀死我,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是吗?」
「只要你对我说,你最讨厌的人是我,我就会因为绝望而死了。」
「」
佛隆不知该如何回应,整张脸红了起来。
克缇卡儿蒂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後,即使佛隆是根木头,多少也能明白。
至於克缇卡儿蒂,虽然抱著某种程度的觉悟才脱口说出这样的告白,不过,如此大胆的发言仍让她羞得满脸通红,赶忙撇过头,试图把话题转开。
「话说,那个叫做琉妮雅的小鬼头。」她先是瞥了柯迈茵一眼,然後继续说:「你应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她可能也是参与这次活动的恐怖分子哦。」
柯迈茵没有任何反应,倒是佛隆皱著眉摇头为她辩护:「我觉得她不是。」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不是啦。虽然她跟那些反精灵团体同样讨厌精灵,可是」佛隆右手握拳支住下巴,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说:「可是,她的情况又不太一样」
佛隆话未说完
『陆野琉妮雅不是反精灵团体的人。』
啪地一道文字忽然刻在佛隆和克缇卡儿蒂身边的墙上。接著,紫色的精灵雷继续在墙上舞动。
『我一直看著她,实在不觉得她跟恐怖分子之间有任何关联。』
「我正想问你。」佛隆严肃地望著柯迈茵,「为什么你会像是监视她一样,始终跟在她身边呢?这简直是」
简直是一种挑衅,一种刻意要激起琉妮雅心中憎恨情绪的行为。
『因为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浅紫色的精灵雷继续在墙上刻出宛如打字一般工整的文字。
佛隆看著柯迈茵的侧脸。那张黑色的脸庞文风不动,丝毫无法从它脸上读出任何细微情绪,它只是客观陈述观察到的事实。
它继续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补述:『我是精灵,力量和生命周期都和人类相差甚远,因此无法理解人类细微的情绪波动。然而』
蠭隆!
「」
「」
佛隆和克缇卡儿蒂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精灵的耳朵很好,听了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至於佛隆则是因为听惯了,瞬间就能分辨出来。
这是精灵雷引发的爆炸声一发、两发、三发,稍微隔了一会儿之後,接著第四发、第五发的声音传来,接连不断。
「克缇」
「我知道啦。反正就算我拦你,你也不会听,不过至少多留心一点。」
「嗯!」
他们彼此点头示意之後,随即往声音源头跑去。至於柯迈茵则是稍微迟疑一下,才从容地迈开脚步跟上去。
佛隆为了以防万一,在奔跑中将左手放在单人乐团的开关上。
禾莱臻娱乐城的员工中也有精灵。此时由精灵雷引发的爆炸,若是因为他们被困发怒、想要发泄情绪,那倒还不是什么大问题。这种情况下只要稍微安抚一下,问题就能解决了。然而,若是其他情况比方说是禾莱臻娱乐城外的玛盖枝族精灵闯入了建筑物内部,那要让它们安分下来,可就不免要打上一场。
爆炸声不一会儿便停下来,但佛隆和克缇卡儿蒂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减缓。
刚才的爆炸声并非透过建筑物传来,而是发生在和佛隆等人相通的空间之中。他们和精灵雷引发的爆炸地点之间并没有隔离墙阻隔。反正即便有,稍微绕一圈也可以赶到。
这究竟是人为谋划的结果,还是偶然克缇卡儿蒂一面考,一面跑在佛隆前方。毕竟,如果发生战斗,她非得保护好佛隆不可。
她加速奔跑,同时在掌中发出精灵雷,以便随时对应眼前的突发状况。
「!」
正当他们绕过转角时,一个黑影忽然窜了出来。克缇卡儿蒂反射性地将握有精灵的右手挥出去。结果
「呜哇!」
她惊叫一声,同时手掌中的精灵雷光芒也在瞬间涣散消失,唯独拳头因为高速惯性而收不回来。她只能勉强转弯闪避,化解冲力。
不只是克缇卡儿蒂吓了一跳,对方也同样惊讶,只能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克缇卡儿蒂的拳头划过自己脑袋边缘,碰的一声打在墙上。
「你」
「陆野?」
琉妮雅意外出现,佛隆不禁瞪大双眼叫出她的名字。
琉妮雅和波克符原本是佛隆他们此时搜索的对象之一,不过因为刚才的精灵雷爆炸声,佛隆主观认为此时出现的理应是一柱精灵。
琉妮雅这个公然表示自己讨厌精灵的眼镜少女,在惊讶和恐惧中僵立在原地。佛隆以为这是由於克缇卡儿蒂差点揍她一拳的关系,但其实琉妮雅因为看到佛隆和克缇卡儿蒂,表情已经放松许多。
「陆野,你没事吧?」
眼前的学生安然无恙,令佛隆感到欣喜。琉妮雅望著佛隆宽心的微笑,一瞬间有些茫然,呢喃著:「塔塔拉老师」
尽管佛隆不知道琉妮雅前一刻遇到什么,不过他可以从琉妮雅恍惚的神情和语气中,听出她惊魂未定的心绪。想必她对於早先遇上的情况仍无法释怀吧。
「西葛老师呢?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啊我、我们走散了」此时的琉妮雅仍喘著气,无法好好说话。
「陆野,你没事吧?」佛隆连忙担心地开口问道。
克缇卡儿蒂也察觉到琉妮雅的脸色难看。她同时想起琉妮雅身体虚弱,因为贫血而失足落海,被佛隆和蜜睫德莉特合力救回一条命的事。
「我我拚命地跑」
琉妮雅仍保有不愿和神曲乐士接触的坚持,完全不理会佛隆伸出来欲搀扶她的手,迳自靠在墙上休息。
「到底发生什么事啊,算了,如果你现在不方便说话就不用勉强。」
佛隆话问到一半,又慌慌张张地改口。
就在这时
「!」
琉妮雅忽然圆睁著眼镜下的双眼。
克缇卡儿蒂顺著她的视线回头,看到站在转角处的柯迈茵。
「柯迈」
琉妮雅咬著牙,从齿缝中用力挤出声音。然後,她仿佛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当场倒了下去。
●
南部特蕾丝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成绩不算优秀。
虽说她才二年级,尚未进入二阶段专精实习教育课程,不过这个时期中,学生间的实力落差已缓缓浮现。扣掉疏於练习和经常跷课的学生,许多人即便付出相当的努力,也不见得能收到令人满意的成效。
这确实是非常不公平的结果,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差异。
特蕾丝正是那种天赋平凡的人。关於这点,她自己也非常清楚。但是,她并没有完全放弃,也还能维持乐观的心情面对事实。
不能成为神曲乐士确实有些遗憾,不过人生并不会因此而绝望。比方说跟佛隆同届的校友之中,就有人虽然没成为神曲乐士,却在演艺界崭露头角。其他像是如欧米科技等精灵相关产业的大企业,每年也都会录用数位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毕业生。另外,如神曲公社、神曲乐士事务所或其他精灵相关的研究机构等等,也都是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毕业生可以选择的道路。
不过,这种情况也相对显示出神曲乐士之路的崎岖难行。特蕾丝在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读的这两年间,亦深切体认到这点。因此,每当她站在神曲乐士面前,心里除了单纯的羡慕之外,总会怀有莫名的尊敬。
「」
她用眼角余光偷瞄货柜里的两名女性。
其中一人是神曲乐士风丸纳尼阿特,另一人则是十津川,碧安卡。後者使用的可能是假名,而且还是个反精灵团体的恐怖分子。
两人现在一起被绑在这里,由特蕾丝等十名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学生,加上一柱精灵米诺提亚斯轮流监视著。
特蕾丝看著她们,脑中重新开始思考关於神曲乐士和精灵的种种问题。
早在这起事件发生之前,特蕾丝就已经知道反精灵团体的存在,也知道有少数神曲乐士从事非法勾当。她还知道,并非所有精灵都是善类,都是「人类的好邻居」。她也没有那种天真烂漫的性格,会一味相信神曲乐士全都如童话故事中的好人一般品格端正。
不过,她也就只是知道而已。「知道」跟「实际体认」完全是两回事。
「南部,特蕾丝」纳尼阿特望向特蕾丝,「泷田廉顿。」然後,她口中唤著另一位二年级男生。他跟特蕾丝一起负责看管纳尼阿特和碧安卡。
特蕾丝和廉顿听到叫唤都愣了一下,眨著眼睛彼此相望。
纳尼阿特平静地看著他们说:「我想我在这次事件中犯下的罪刑,就算可以被赦免,恐怕也难逃神曲乐士资格被注销的惩戒,所以,现在我想以一名讲师的身分给你们最後的忠告。」
「」
「虽说我现在根本不配当老师了」两手被缚的她耸耸肩说,「你们听好,不论神曲乐士或是精灵都拥有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也因为这种力量,才会让世人对神曲乐士和精灵投以倾慕的眼神。这是一种近乎表演性质的工作,不仅模样引人瞩目,报酬也相当丰厚。我们可以同时获得精灵和人类的尊敬,也能从工作中得到乐趣。我想,这大概是这世上最令人称羡的工作了。」
「」
两名学生没有回话。他们非常清楚看到在纳尼阿特平静的眼神中,透露出某种深切的觉悟。
一如他们观察到的这种觉悟,纳尼阿特确实已经无法再继续从事她口中那般令人称羡的工作,大概也不会再继续教书。事实上,如果法庭判决对她不利,她还有可能因此银铛入狱。
「不过我希望你们记住,我们使唤的终究是一种力量,而拥有力量的人不只限於神曲乐士在行使力量的同时,都会引来正面和负面的种种影响。好比权利和义务是同时存在的,只要有光芒的地方就会有影子产生。不论我们怀著什么想法使用力量,只要我们拥有的力量越大,越可能面临失足跌倒的危险。」
纳尼阿特其实在说她自己的故事。
「事情不全都只有好的一面,也可能会有坏的一面。所以」
「所以,人类跟精灵根本就不该有任何牵连啦。」
一个蛮横的声音,语带嘲讽地穴了进来。
「」
另一个被囚的女性碧安卡,一句话就引来众人的目光,接著她更是露出轻蔑的笑容说:「人类因为精灵的出现而变得安逸,忘记什么事情都需要努力。反正人们就算放手,却也因为有精灵帮忙而终究得以成事也是啦,因为我们周围就是有这种比起人类来得更强大、更长寿而且无所不能的怪物嘛。我们只要有神曲这种怪音乐,就可以恣意使唤这些怪物,哪还需要什么努力呢。」
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和毅力,人类终究无法填补自己和精灵之间的实力差距。而精灵如果是与人类毫无关联的生物,大概也不至於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然而,精灵就在人类身边。
精灵渗入人类社会之中,操著和人类一样的语言,享受同样的文明,并且带著强大的力量和几近永恒的生命凌驾於人类之上。他们的存在,等於是将「平凡」两字冠到了人类头上。而人类面对身边如此优越的存在,唯一聪明的作法,就是逢迎谄媚、想尽办法加以利用。毕竟不管人类怎么做,在各方面都赢不了他们。因此,也造成人类停滞不前的惰性。
放弃追寻是杀死未来的利刃在人类和精灵如此靠近的关系之中,有没有什么是促成人类继续进步的关键呢?
「把精灵当作人类的好邻居?」碧安卡嗤之以鼻地笑道,「笨蛋!精灵呀,最好是成为人类的『敌人』。」
「」
面对碧安卡的说词,特蕾丝等人没有回话。
碧安卡的说法尽管偏激,不过也包含一部分事实。而且,碧安卡对於自己的观点更是深信不疑。负责监视她的这两名学生缺乏历练,尽管知道她的说词偏颇,却仍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足以推翻她这种「信念」的论点。
「你们知道人类的文明跟文化都是在三国战争中开始发达的吧?人类是在斗争和竞技之中进步的一种生物。如果我们希望精灵的存在,能对人类产生正面意义,那就必须让他们成为人类打倒、征服、超越、蹂躏的对象。你们说,现实难道不该如此吗?」
「所以,你们打算挑拨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关系吗?」
碧安卡说完话之後,忽然有个低沉的声音喃喃开口问道是米诺提亚斯。
「」
对此,碧安卡则是恶狠狠地瞪著这柱牛头精灵,仿佛在说精灵没资格跟她说话。
之前始终没有开口的米诺提亚斯见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精灵嘛」
他说话的语气中有种事不关己的从容,然而,那坐在地上、超过两公尺的巨大身躯,却流露出些许怅然的情绪。
持蕾丝和廉顿对於这柱牛头精灵并不熟悉,不过他终究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细数过人世间种种变迁的古老精灵。
此时,他的语气听来不仅沉重,还带著深刻的感慨。
「没错,人类的感受如何我是不太能体认。不过你可曾想过,在人类和精灵对立而为人类带来进步的过程中,人类又会失去什么?两者之间的得失你衡量过吗?你能够衡量吗?不行吧?」
「」
「要提出一个不考虑任何人的观点、纯粹以抽离的角度观察所得的评论,其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因为你可以毫不在乎地忽略,这个意见可能为其他人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若是你可以不计较你的友人、同僚、恋人对此会有什么样的观感,那你要提出多偏激的论述都没问题你知道吗?偏激的论点尽管看似可能带来崭新的局面,但其实那都是没有经过验证的观点,纯粹只是空谈。」
牛头精灵那双深黑的眼眸,转而望向特蕾丝、廉顿还有纳尼阿特三人。
「纸上谈兵很容易被接受。因为这种空论可以忽视许多现实障碍,很快让人听懂。如此一来,无论说的人或是听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头脑变得清晰了。」
「」
然後,米诺提亚斯带著怜悯的眼神转头望向碧安卡。
「但事实上呢?在我们口里谈论著社会怎样、人类怎样这种大范围抽离式的观点时,我们是不是该先想想,我们的世界里还有其他人类跟精灵一起生活,而这个世界是所有生命共有的。」
「」
碧安卡的脸颊痉挛著。
「你可以举出任何一柱精灵的名字吗?你可以举出一个不是特别有名而是出现在你生活中,和你曾亲身接触过的精灵名字吗?你该不会一天到晚把精灵两个字挂在嘴上,可是却从没有跟精灵交谈过的经验吧?你曾跟精灵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吗?你曾跟精灵提起关於恋爱、兴趣等等话题,或者漫无目的地闲聊,甚至是吵过架的经验吗?」
「」
碧安卡没有回话,或许她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好比方才那位大姐提到的,光明和黑暗永远是相依相附、互为表里。在你看不到的世界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他们自己生活上的包袱,而这些事情也都有其利害权衡的复杂面。但今天你看待事情的方式,却是忽略所有细节与关联性,完全偏颇而极端地去论断它,你不觉得这有点太霸道了吗?」
「住口,你这头畜生!」碧安卡眯起眼睛大声斥道。
碧安卡自己似乎没有察觉,粗言辱骂代表她已无力反驳。如果对方说的是毫无道理的鬼话,那么听听便罢。然而,碧安卡之所以无法耐住性子保持沉默,正是代表米诺提亚斯的言论,不偏不倚地刺伤了她。
「像这种世俗琐事根本」
「我也试著用稍微偏颇的观点来看你吧。」米诺提亚斯起身走到这名女囚面前,「我问你,在你生命中可有即便舍弃自己的身分地位、自己的前途,甚至是丢了性命,也非得保护不可的对象?」
「」
「假设有,如果那个人现在性命垂危,而你可以藉助精灵的力量来救他,那么,你会为了遵循自己的反精灵主张,而眼睁睁看著这个比起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死去吗?」
「」
碧安卡没有回话,反倒是坐在她身边的纳尼阿特整个人震了一下。
「如果你可以,那你的说法就可以成立,代表这真是你坚信的神圣信条。果真如此,那么我不会对你的说法有任何意见,因为我也找不出你的破绽。」
米诺提亚斯耸耸肩。
「不过话说回来,那种几乎对所有人来说,即便舍弃性命也也非保护不可的对象如家人、朋友等等关系,可是组成人类社会的最小单位。在这种关系的层层重叠之下,人类才有村落、城市甚至国家。即便你可以无视这层人际关系来坚持你这般偏激的反精灵理念,不过,我可不认为其他人会认同你呢。」
「」
一旁的特蕾丝和廉顿听得哑口无言。直到前一刻为止,这柱牛头精灵在他们眼中部还是个「鲁莽战士」的形象,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般辩才无碍的一面。
接著,纳尼阿特平淡地喃喃说道:「所有事情并不是只有表里两面,而是同时拥有许多复杂的面向,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也都背负著各自的难题。每件事情永远会因为我们所处的立场不同而得到不同的观感。神曲乐士如此,精灵也是如此。面对这些相关的议题,结论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牢记这一点,然後深切地思考之後再去选择你们的人生道路。」
特蕾丝和廉顿听到一半,才发现这是纳尼阿特方才没说完的教诲,转而面向这名被囚的讲师。
「思考不能怠惰,相信必须建立在反覆怀疑和验证的基础之上。思考和怀疑是我们永远不能懈怠的一种义务。我们绝不能把自己怠惰而不思考的情况,错当成是对於问题的理解,更必须永远反省自己的行为。这是拥有『力量』的人不可懈怠的一种责任。若非如此,我们所拥有的『力量』,随时都可能让我们失足。」
「」
「」
两名学生在脑中回想著方才听到的话碧安卡说的话、米诺提亚斯说的话,以及纳尼阿特说的话。他们每个人说的话,都代表「真实」在他们眼中呈现出来的面貌。
「是,我会好好思考思考老师说的话、这位精灵先生说的话,还有」特蕾丝转头看了看碧安卡,「还有这个人说的话。」
「很好。」纳尼阿特颔首而笑。
●
克缇卡儿蒂心里觉得非常不快。
她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此时她背著单人乐团的模样加上脸上的表情,仿佛整个人明明白白地将「不悦」两字写在脸上。
由精灵背著单人乐团的景象其实非常罕见。虽说有些精灵会为了体贴神曲乐士而代替他扛重物,不过,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在克缇卡儿蒂身上。
照这么说来,此时克缇卡儿蒂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呢?
因为佛隆身上也负载著相当的重量。
贫血的琉妮雅此时正趴在佛隆背上,这也正是克缇卡儿蒂一脸不悦的原因。
尽管琉妮雅还不至於失去意识,不过严重贫血的情况让她无法走动,因此佛隆必须背她。
如果要比力气的话,身为精灵的克缇卡儿蒂显然比佛隆更有力:如果要载人的话,身边也有一柱马型精灵,远比佛隆来得适合。那么,为什么这件工作最後会落到佛隆头上呢?这是因为琉妮雅的坚持。
以琉妮雅的立场来说,光是要神曲乐士背她,已经够让她觉得屈辱了。不过若要在神曲乐士和精灵之间做出选择,她宁可让神曲乐士来背。
现在,佛隆背著琉妮雅走在最前头,克缇卡儿蒂背著单人乐团跟在离他半步的斜後方,而柯迈茵则是悄悄地拉开了两公尺左右的距离,尾随在後。
(嗯)
这个情况也让佛隆觉得有点闷,毕竟当下可是需要彼此互信互助的关口,然而他就算开口提出这个建议,想必也无济於事。
「老师。」
琉妮雅在佛隆背上挣扎著,佛隆也感受到了。
「我、我已经没事了请放我下来。」
尽管她嘴里说著没事,声音却气若游丝。佛隆觉得她现在根本还不能自力步行,因而回道:「再等等吧,等你身体好一点了再说。」
「我我已经」
「佛隆,既然她这么说,就把她放下来吧。」克缇卡儿蒂忽然穴嘴,「这么一个大包袱,原本就该把她丢到路边,好方便我们自己行动上
「克缇~~」
佛隆语带叹息地唤了自己的伙伴一声。
他知道克缇卡儿蒂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不是认真的,纯粹只是想挖苦一下这个公开表明自己讨厌精灵的少女而已。
「你不愿意的话,至少让柯迈茵来背她吧,我们没必要理会她无理的要求。何况,要是你背她而累到手指头都动不了,待会儿我们遇上什么需要你演奏神曲的场合,你还能好好发挥吗?」克缇卡儿蒂说。
佛隆先是叹一口气,然後将注意力转到背上的琉妮雅身上。
「陆野,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佛隆背後传来。
「你对精灵的恨意,是针对所有精灵而来的吗?」
「」
琉妮雅的身体瞬间发出颤动。佛隆感受到了,因而回头指向柯迈茵再问:「还是,你的恨意只针对它?」
「」
琉妮雅没有回话,然而她内心的悸动却传到了佛隆身上。
这个话题极有可能造成琉妮雅身心的负担,不过佛隆还是慎重其事地一边观察琉妮雅的反应一边问。毕竟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他可能没机会好好跟琉妮雅说话。
佛隆留意著琉妮雅的呼吸状况,接著问道:「你之所以恨它,该不会是因为它杀了你父母亲吧?」
「!」
琉妮雅一阵惊愕,全身上下的肌肉完全紧绷起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我的同事受邀协助警方,调查一个叫做『正道』的反精灵团体。」佛隆边说边回想前一刻从尤芬丽口中听来的细节,「他们偶然问发现了你爷爷的行踪上
「爷爷」琉妮雅瞬间犹豫著要不要将嘴边的话说出口,不过,最後还是按捺不住地说:「我知道爷爷的书非常投这些人的喜好。」
「然後,他们更进一步找到了你爷爷留下来的手札。」
「手札?」
琉妮雅下意识复述著那个让她意想不到的词汇。
佛隆颈边感觉到琉妮雅的呼吸,接著说:「嗯,里面提到了你跟柯迈茵的事。」
「」
琉妮雅没有说话,也许她早料到这个部分。然而
「他在手札里写满了对你,还有对柯迈茵的抱歉。」
「咦?」
这句话倒是完全出乎意料,让琉妮雅惊讶地叫了出来。
「对柯迈茵感到抱歉?」
这彷佛是异国的语言,让琉妮雅一时之间无法意会,只能在惊讶中复述一遍。
「嗯,还有对你。」佛隆说。
接著,在一阵沉静的怒意之中,琉妮雅断然否决了这种说法,「不可能!」
「为什么?」
佛隆似乎早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
琉妮雅的声音中透露出她对精灵对於柯迈茵的愤恨。这种愤恨,明显是出自她的亲身经历,其中蕴含跟一般空泛的观感截然不同的深刻感受。
尽管人们可以藉由一些浅层观感来扭曲污蔑讨厌的事物,不过若是没有支撑这种厌恶之情的「心蕊」,绝对无法散发出深沉的恨意反之亦然,若是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人们也不会为了爱情和希望而赌上一切。
「柯迈茵是夺定爷爷子媳性命的仇人!」
「对你而言,它也是杀死你父母的凶手是吗?」
「对!」
「不过,真是这样吗?」
琉妮雅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料到佛隆会反过来质问她又或者这句话勾起了她心里的某段记忆。
「你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充满敌意,「那可是我亲眼看到的事实呀!」
红色的血液咻咻咻地从琉妮雅的双亲身上被抽了出来。
那是生命之水。
当时他们已经受伤,这个动作好比从他们身上榨出仅存的生命一般,让他们的躯体在象徵死亡的痉挛中逐渐乾涸。
『住手』
琉妮雅连吐出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样下去,爸爸妈妈都会死掉』
堵在心里的呐喊,怎么也无法传达出去。
「是它是柯迈茵吸乾了我父母身上的血!」
「真是这样吗?事实真是如你所理解到的这么回事吗?」佛隆问。
「不然呢!」琉妮雅的语气充满怨恨:「我看到了!它从我父母身上抽出大量的鲜血!它伸出几根像是触手一样的管子,硬生生cha进我父母的胸膛!它吸乾了我父母的血!那血、那血它不断地吸!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大量的鲜血被抽到了空中,而我的父母就好比枯叶一般,血被抽乾而死!是它是它杀死我的父母!不然你说该怎么解释?就是因为它吸了我父母亲的血」
「你开什么玩笑啊?」
一个冷淡的声音怱然cha进来,打断琉妮雅满腔怒火的咒骂是克缇卡儿蒂。
「精灵吸人血做什么?」
听到克缇卡儿蒂的声音,佛隆回头看到她翻著白眼斜睨琉妮雅。
「你以为你在说什么无聊的怪谭呀?精灵吸了人血是有什么好处吗?你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逻辑的地方吗?」
「可是」琉妮雅扬起了声音尖叫道:「我就是看到了呀!是它」
「如果真是柯迈茵杀死你的父母亲,这件事不是该交给警方处理吗?为什么你爷爷从没打算这么做?」
相对於琉妮雅的ji情,克缇卡儿蒂则是带著冰冷的语气反驳。
「这这是因为它因为它不断出现在我爷爷面前,威胁我爷爷」
「那它又有做出什么具体的言行,迫使你爷爷不能采取行动呢?」
「」
琉妮雅不说话了。
事实上,即便不用等她回答,佛隆等人也知道,柯迈茵从没这么做过。这其中的原因在於
「陆野,你父母亲是什么血型?」
佛隆平静地开口问道。
「咦?」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琉妮雅的声音听来有些茫然。
「你不记得了吗?你的父亲是0型、母亲是A型,而你也是A型。0型血在必要时可以输血给A型的人,而你就是这种应用的实际案例。」
「你你说什么」
佛隆的话让琉妮雅显得狼狈。她心里的不安和混乱情绪,全都清楚映在佛隆眼里。
A型、0型、输血鲜血、受伤、濒死再加上精灵的力量。
这些词汇整合後的结论,实在太过於血腥。
啪啪一阵尖锐的电流声传来,让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那是柯迈茵的精灵雷。这柱黑马精灵踩著畦睫的马蹄声,一跃飞到了佛隆面前。
一道紫色的精灵雷从柯迈茵的额前闪现,在佛隆身边的墙上刻出一排字:『我不认为这个话题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可是,这样的话」
佛隆话没说完,接著又是一道精灵雷刻出的文字,硬是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是我杀了陆野琉妮雅的双亲。这不是什么意外事故,而是我让他们咽气。我明知结果会如此,却依然夺去他们的性命。就是这么回事。』
叽叽琉妮雅咬牙切齿的声音传人佛隆耳中,然而柯迈茵却完全不顾琉妮雅的反应,继续放出一道精灵雷。
『陆野琉妮雅因为这件事而恨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没有错,这一切理应如此。』
「柯迈茵」
琉妮雅低喃著伸手推开佛隆的臂膀,硬是想从佛隆背上挣脱。
「陆野,等一下!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要这么冲动」
「柯迈茵!你别老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最好你把一切都看得这么清楚!反正你以为我杀不了你是吧?你到底是想怎样!你」
佛隆想尽办法让琉妮雅继续留在自己背上,不过,除非琉妮雅有意听话,不然佛隆是不可能制住她。
琉妮雅一把将佛隆推开,从他背上跳了下来,然而
「呜」
琉妮雅的身体尚未获得充分休息,所以即便她想站起来,却因脚步摇晃,随时都可能摔倒。
「陆野!」
「放开我」
「好啦!听你的!都听你的!冷静下来好吗?你还需要多休息呀!我也累了,我们去那边休息,好吗?」
佛隆抓住琉妮雅的手,另一手指著附近的空地。琉妮雅恶狠狠地瞪著柯迈茵,一会儿之後似乎终於露出疲态,任由佛隆拉著坐到地板上。
「我们就在这里坐个十分钟,休息一下吧。」
「好啦。」
克缇卡儿蒂一脸不耐地答应了。
佛隆提出这个意见,当然是为了让琉妮雅的心情能够梢梢缓和。不过,事实上佛隆一直背著一个女生走路,多少会觉得疲惫。虽说他平常都背著一具单人乐团行动,身体早已习惯一定程度的负重量,然而,背一具经过人体工学设计的单人乐团,跟背一个不肯配合、老想挣扎逃脱的人,终究是两回事。而克缇卡儿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答应休息的。
「」
此时的琉妮雅,依旧眼神凶恶地瞪著柯迈茵。在佛隆cha进她和那柱精灵之间的空隙坐下来後,她才疲累地闭上眼睛开始休息。毕竟带著憎恨情绪、全神贯注地瞪视某个人,其实也相当费力。即便不提这点,面对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事件,也让她累坏了。
「」
不一会儿,闭上眼睛的琉妮雅终於体力不支地昏睡了。
●
每当她清醒过来,柯迈茵总会占据她视野中的某个角落。
在一间狭小病房里,机械装置呆板的运作声中,琉妮雅环顾著四周真是一问单调无趣的病房,这跟牢房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房间中只有一张病床、一组生命维持装置、一张椅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柜子,全部统一漆成白色,仿佛是一切色彩枯竭的沙漠。也许非得是这副景象,才不会让病人觉得不安或不满吧。
琉妮雅的祖父陆野赫布罗斯住在这里,早已经只剩下呼吸和心跳。
对琉妮雅来说,祖父已然形同死亡,连医生都说陆野赫布罗斯并没有恢复意识的可能性。早在爷爷陷入昏厥以前,他的身体已日趋衰弱,所以琉妮雅也已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的爷爷,即便琉妮雅来看他,他都感觉不到。
这不是眼睛看不看得见或者耳朵听不听得见的问题,而是他灵魂的居所陆野赫布罗斯的脑,已经停止活动了。
琉妮雅知道,就算坐在爷爷床前、握著他的手跟他说话,也只是一种得不到回应的自我安慰而已。即便如此,她还是每个礼拜一定会来爷爷的床前一趟,毕竟陆野,赫布罗斯是琉妮雅最後的亲人。
「爷爷」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琉妮雅呢喃著注视祖父沉眠的侧脸。
从她的位置,越过病床可以看见窗外一棵高大的落叶树。随著季节更替,叶子褪色,落了一地的枯黄。然而爷爷病房里的时间却好似永远停止,完全没有流动的迹象。
在这个时间停滞的病房里,生命维持装置运作的声音却从没有间断,紧紧系住了爷爷留在人间的身体,还有另一个世界的魂魄。
「我我要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读。」琉妮雅对著沉沉昏睡的祖父说。这个举动也许没有告知的意味,纯粹只是表明了她的决心。
「我要找出那家伙的弱点,而最清楚精灵这种生物的,大概除了神曲乐士之外也没有别人了。」
爷爷没有任何反应。然而
「!」
越过爷爷躺在床上的侧脸,琉妮雅见到窗外梢纵即逝的红黑色残影它随後停到树上。这匹理应不该出现在树上的马儿,从容地站在看似脆弱、随时可能折断的枯枝上头。
「柯迈茵」琉妮雅咬牙揪住了床单的一角,「我绝对要亲手将你」
这是夺走她双亲性命的仇人。
它柯迈茵逗留在琉妮雅的视线之中仅仅数秒,之後便从树枝上消失。
然而那副红黑色的身躯,却仿佛深深烙在琉妮雅的视野之中,让她久久瞪著枯枝上的残影,不肯栘开视线。
她早已习惯孤独的晚餐时间。
琉妮雅在父母双亡以前就喜欢做家事,因此要她自己煮饭、洗衣、扫除,都不是让她觉得痛苦的事。加上双亲遗留下来的财产,让她不至於在金钱上陷入困顿,因此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虽说爷爷的医药费庞大,不过这些钱也都是从爷爷的帐户里支出,里面的余额大概够撑个几年,所以对她来说并不至於构成困扰。因此各方面综合起来,她现在生活上并没有出现任何迫切性的麻烦理应如此。
「」
一不留神,她手中的白色磁盘没拿稳,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也许是太过疲劳,琉妮雅在叹息声中蹲下,捡拾著散落一地的碎片。陶瓷尽管不如玻璃来得锐利,不过空手捡拾陶瓷碎片依旧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动作,不过她有穿拖鞋,手上也戴著手套,因此倒还不成问题。
「」
然而有需要收吗?这些碎片收不收对自己而言有什么差别吗琉妮雅忽然有了这样的厌触。毕竟不会有人来访,也不可能有。这个家除了琉妮雅自己,不会有任何外来的访客踏进一步。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因此
「」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忽然问,生活中的一切仿佛完全失去意义,她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像是徒劳无功且愚蠢至极。
她身体原本就不好。在那次事件过後,更觉得自己的体力大不如前,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像是从事一种难以负担的重度劳动。
她没有想做的事,也没什么梦想也许过去有,不过随著双亲过世,她曾经拥有的一切也随之消失。她已经不记得以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连试图回想的力气都没有。她甚至觉得,如果哪天夜里就这么闭上眼睛不再醒来,也许还乐得轻松呢。
随著**上的衰弱,轻生的念头也随之浮现。此时琉妮雅心里,似乎宁愿抛下一切,从此一睡不醒。
就在这时候
「啊。」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光芒。即使隔著窗帘,她仍确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是柯迈茵,那柱令她恨之入骨的精灵。那道光是它的精灵羽翼。
她瞬问像弹簧般从地上跳起来贴到窗边,焦急地拨开窗帘,愤怒的目光直射向窗外夜空在五层楼的公寓顶端,车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一抹高大的黑影融入了深沉的黑夜,从容地伫立在那里。它窥视著琉妮雅数秒,然後消失。
「柯迈茵!」
愤怒和仇恨的情绪驱走了心里原本消极的念头她忽然明白自己不能死也不该死,因为她必须对它复仇。
(对,我还有一件事情该做,我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要让那柱精灵跪倒在我脚下,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
「」
琉妮雅焦躁地拉上窗帘回到桌前,抓起吃剩的晚餐她原本打算丢掉,不过现在反倒是硬撑也要往嘴里塞。她想吐,不过还是硬要自己将食物吞肚子里,好比那是杀死她父母的凶手一股,嚼烂了之後将它咽下。
琉妮雅灌了一口水,勉强将梗在喉咙里的最後一口食物吞进肚里,然後拚命地喘气。
柯迈茵不只一次,而是一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琉妮雅私自做出了解释:「对,它在愚弄我,以嘲笑我的落魄为乐!」若非如此,实在无法解释它的行为。
柯迈茵是杀死琉妮雅父母亲的凶手。然而琉妮雅的爷爷陆野赫布罗斯,却从未有过欲将它绳之以法的行动。爷爷没打算这么做,琉妮雅也就拿柯迈茵没辙。因为她还未成年,而某些法律上的行为是必须经过监护人允许的。
除此之外,琉妮雅手中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柯迈茵是杀人凶手。唯一的证人只有陆野赫布罗斯和琉妮雅本人。姑且不说陆野赫布罗斯作为证人的效力,琉妮雅自己当时还是个孩子,更身负重伤、意识薄弱。律师告诉她,她的证词在法庭中被法官采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曾经问过爷爷,为何不对柯迈茵提出控诉,然而爷爷始终只是拉下脸摇头回应,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解释。琉妮雅私自认为这是因为祖父受了柯迈茵的威胁,而它总是不时出现在祖父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据。
琉妮雅认为,柯迈茵之所以会如此频繁地现身在他们祖孙两人看得到的范围之内,为得就是监视爷爷有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对,现在它也是如此!就好像过去监视爷爷一样,现在它也是为了监视我)
「精灵的出现是为了让人类社会发展停滞,为了让文明腐化!因此我们必须教育人民,同时对精灵祭出惩罚,将这些寄生虫全部赶出人类社会!」
十年没见的莱诺斯,在琉妮雅面前提出这样的主张。
他是爷爷的学生不是医学方面的,而是反精灵主义思想方面。
琉妮雅记得,他总是和爷爷一起坐在家中客厅的暖炉前,谈论著跟精灵有关的话题。小时候的她总是坐在爷爷膝上,任由两人的对话在她阅读绘本时从耳边流过。
「人类应该创造出只属於人类自己的社会结构!」
莱诺斯握著拳,满腔热血地对著琉妮雅侃侃而谈。
「我的未来原本是无可限量!因为精灵的出现,才让我的人生脱离正轨!」
这是西葛波克特的说词。
他认为自己受到佯装成人类女性外型的精灵美貌蛊惑,因而让自己踏上错误的人生道路。因此他讨厌精灵,讨厌那些似是而非的假人类。
然而,即便他口口声声表露出他对精灵的反感,却在弄到了足以对精灵做出报复行动的《奏始曲》之後,仍旧犹豫著没有任何行动。他无法舍弃目前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对精灵做出报复。
不过,若是换成琉妮雅得到那东西,再加上她又有足够的演奏功力的话,那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演奏它吧。
一股违和感袭上琉妮雅心头。她不知道这种感受究竟从何而来。
对她而言,无论是伍堂莱诺斯或者西葛波克特,他们都和琉妮雅一样讨厌精灵。然而,琉妮雅就是无法对这些人抱有亲切感,甚至觉得这些人的主张都太过肤浅。
但话说回来,如果她对这些人有这种感受,那么对伍堂莱诺斯和西葛,波克特而言,琉妮雅对精灵怀恨在心的理由,会不会也是同样浅薄呢?
抑或
●
琉妮雅在昏沉的意识中吐出了梦呓,「骗人」、「柯迈茵」、「杀死爸爸和妈妈的凶手」这些话语像是咒文一样,反覆从她口中流泄而出。在她身畔的佛隆,对此不禁发出叹息。
「我总觉得我好像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这话使克缇卡儿蒂皱起眉头。
「什么心情?」
「克缇,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我会这么执著於陆野的事对吧?」
「嗯。」红发精灵双臂交抱点点头。
佛隆抓抓脸颊,面露苦笑。
「其实,还是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经验的关系。」
「你说什么?」
佛隆望向远方,沉吟著说:「因为我们都是与精灵相遇之後,命运出现大幅改变的人。我们都是为了某一柱精灵而倾注全力,因此扭转人生。所以,我们都算是被精灵吸引的人吧。我是,陆野是,还有卡提欧姆也是。」
「这」
「我怀抱著幢憬,卡提欧姆是出於对谢尔乌托的爱恋,而陆野则是对柯迈茵怀抱仇恨。」佛隆转头望著克缇卡儿蒂,「人会因为印象深刻的体验而改变。对我而言,那天夜里在孤儿院屋顶上和你的邂逅,就是为我人生带来转变的楔子。」
说完,他微红著脸。
「佛隆」
「若是从坏的角度解释,我们都成了[严禁|转载|s||f]精灵的俘虏。拿卡提欧姆来说,他知道这段恋情将会走得非常艰苦。不过若要他就此放弃,那他的人生也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他会终日惦记著谢尔乌托,然後心里逐渐只容得下这么一个念头,人生也将为了这个念头而活。」佛隆耸耸肩继续说:「我想陆野也是如此吧。所以对我来说,陆野的事我怎么也无法视而不见。」
「你跟这小鬼头才不一样呢!」
克缇卡儿蒂气冲冲地驳斥道,但佛隆摇摇头露出苦笑。
「没有哦。我呀如果那时没遇见你,或许我的遭遇也会变得像陆野一样吧。当时我住的地方太过偏僻,不知道外界发生什么事,不过我遇见你的时候,正值『叹息的异邦人』事件的尾声吧?」
佛隆说的没错,当时的动乱也让尤吉莉姊妹受了重伤,差点丧命。
除此之外,军队也好几次碰上带著强悍精灵的神曲乐士,冲突之下连日出现大量死伤。
该起事件中,有不少人被精灵杀死,也有不少精灵在危急中救了人类。如果佛隆当时遇见的情况是前者
「该怎么说呢?或许我也会变得跟陆野一样个性偏激,容易钻牛角尖吧。」
「这」
「现在的陆野似乎对柯迈茵怀有非常深刻的仇恨,我怎么看也不觉得她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幸福,甚至这种关系只会永远痛苦地束缚著她。对她而言,憎恨简直就像是一种义务」佛隆笑著说道:「所以我想让她明白,其实跟精灵相会的际遇也可以像我一样,因此拥有如此幸福的人生虽说我这种幸福有种强迫中奖的意味就是了」
●
「我想让她明白,其实跟精灵相会的际遇也可以像我一样,因此拥有如此幸福的人生虽说我这种幸福有种强迫中奖的意味就是了」
佛隆的声音回荡在琉妮雅耳边。
她在朦胧意识中逐渐清醒。身体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在无法出声回应的状况下,只能毫无抵抗地接受这股流入意识里的声音。
(塔塔拉老师跟我一样?而且欧米也是?)
他们是和精灵邂逅而使人生出现大幅改变的人。因为精灵的出现使他们心中产生极为强烈的情感,更进而被这种情威束缚,无法脱离这种情感。从这个角度来看,琉妮雅确实也是如此。
然而
(可是,憎恨跟幢憬是一样的事吗?仇恨和爱情可以相提并论吗骗人!这怎么可能!)
琉妮雅不希望自己的憎恨被拿来跟憧憬、爱恋这种单方面又飘怱不定的情感混为一谈。她的恨意和愤怒是其来有自,而且不能抹灭。
这是夺去父母亲性命的血海深仇,她恨柯迈茵恨得理所当然。
她对柯迈茵的愤恨好比数学公式的答案,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
佛隆将视线栘到柯迈茵身上。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你执意要让她对你怀抱如此强烈的恨意吗?」
这柱黑色的马型精灵没有回话。它先是一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然後
『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杀死她的父母亲吗?』
一道精灵雷在佛隆脚边的地板上,刻出这样一排文字。
佛隆看了这段文字稍微思索一下,然後拾起头看著柯迈茵。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也许是因为佛隆正面看著它,所以,这次柯迈茵并没有制止佛隆追问下去。
「我跟我同事并不清楚事件的详细内容,不过赫布罗斯教授的手札里有提到,他对於硬是要你扮黑脸的事感到抱歉。」
『因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野坚称她父母是你杀的,然而这跟赫布罗斯教授要向你谢罪的意念,根本就相互矛盾呀。」
『这个问题跟你无关。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对你来说都不会有任何得失。既然如此,为何你执意要穴手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佛隆先是将视线栘到琉妮雅身上,然後果断地说:「因为我从她身上看不见幸福的未来。」
柯迈茵身体抽动了一下。一股沉重的空气笼罩著所有人,佛隆在沉默中直视柯迈茵,等待它的答话。
『因为她的父母亲已经没办法活命了。』
柯迈茵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在地上刻出回应。
『这是她祖父当时所做的判断,说她父母亲所受的伤势已经让体内重要器官无法运作,再怎么样也撑不过一个小时。而她尽管失血过多,不过伤势却没有影响到生命机能,只要输血即能得救。』
柯迈茵的言下之意是,它之所以杀死琉妮雅的双亲,为得是要救活琉妮雅。
『我认为这样的判断非常合理。与其想办法让身受致命伤的人活久一点,倒不如将资源移到还有机会活命的人身上。』
「既然如此上克缇卡儿蒂穴嘴说:「为什么你要对这个小鬼头隐瞒这件事情的真相呢?」
『我没有人类心理和生理方面的相关知识。』
「这跟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克缇卡儿蒂看著这段文字,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柯迈茵则继续放出精灵雷
『这是她祖父告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首先,她祖父说,如果她知道为了救活自己,加速了父母亲的死亡,那么她肯定会受到相当严重的精神创伤。当时她虽然获救,不过一旦她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那么随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基於这个缘故,她的祖父要我暂时先别告诉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可是」
『再来,我认为让她对我保持恨意是比较好的办法。』
「为什么?」
克缇卡儿蒂蹙眉提出质问,佛隆也同样惊讶地看著这柱黑马精灵。他们同为柯迈茵的告白牵引,完全没有留意到,身旁靠在墙上的琉妮雅已经微微睁著眼睛发出了颤抖,而柯迈茵也浑然不觉。
它继续在地板上刻著文字:『因为这才能使她维持活下去的动力。她对我的恨意,可以使她的感情变得强烈而专注,同时也能提升她的生存意志。这个决定也是我跟陆野赫布罗斯达成的协议,藉此帮助他身体虚弱、失去双亲又欠缺求生意志的孙女活下去。』
「这佛隆失声叫道:「怎么会有这么夸张的事!太没道理了!」
这样的作法,也许是琉妮雅的祖父身为反精灵主义者的矜持。
陆野赫布罗斯的大半辈子都以反精灵主义者的身分,提倡驱逐精灵的理论。他的著作,更是被那些跟他具有同样思想的反精灵主义人士奉为圣经。他自己是个医生,对於长期藉助精灵之力行医的医院总是大肆抨击,认为人类身上的伤病应该由人类自己治疗。因此对他而言,自己孙女必须藉助精灵之力医治才能捡回一命,这肯定是极大的屈辱。
但医生怎么说也是个人。若没有医疗用具和设备,一个医生能做的事终究有限。当下那种情况,陆野赫布罗斯甚至无法为自己的孙女输血。因此,他只能求助於碰巧经过现场的一柱精灵。
事後他绝口不提这件事。因为事实的真相有损他的尊严,让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无法承受,自己可能因为敦唆精灵杀死子媳的罪责而遭孙女埋怨,也无法承受作为一个背弃自我主张的思想家而遭世人轻蔑。这对同时失去子媳且意志消沉的他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那你呢?」佛隆说:「被当成人家仇恨的对象,你的感受又是如何?」
精灵是**裸的精神聚合体。他们若是成为人类愤恨埋怨的对象,形同人类挨了一拳一样痛苦。果真如此,那么柯迈茵又怎能承受这样的结果?
面对佛隆的疑问,柯迈茵做出了这样的回覆:
『人类的生命周期再长不过百年』
精灵的寿命长度,人类根本难以相比。一个人一辈子的光阴,对他们来说只是梢纵即逝的短暂瞬间。
『对我们精灵来说,陪伴一个人的人生,不过就是一场过眼云烟的游戏而已。既然如此,我所受到的埋怨也是』
精灵雷刻出的文字在这里稍微打住,它似乎陷入犹豫。在这个短暂的时间之内,它撇过头,好比在寻找适合的词汇一般,然後才又接著放出精灵雷。
『不过只是一场余兴节目而已。』
柯迈茵最後那段话,看在某些人眼里也许会觉得这是它对人类的讥讽。彷佛陪一个人走完他的人生,只是一场一时兴起的游戏。
然而,佛隆却觉得这道精灵雷刻出的文字中,藏著虚假的谎言。<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