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云霓(1 / 2)

 这日在家里闷闷的,平儿便宽慰我道,“奶奶好久没出去逛逛,不如挑个日子去碧云寺上香吧?腊月初八佛祖成道日,那里舍粥做法事热闹的得很,奶奶从前喜欢去的。”我想了想,自从来了这里,还没有出去散心过,当下表示赞同。于是抽空回了老太太和太太,便出门了。碧云寺出了城还要十几里的路程,一路上人也很多。到了寺门口,只见舍粥的队伍排得很长,我们便直接进去了,吩咐车轿在门口候着,平儿跟随我,让几个婆子们自去求神拜佛了同车夫一道等着。

到底是香火旺盛的寺庙,佛像装金披红,拜佛的人也络绎不绝,我和平儿一路浏览,帮老太太,太太和宝玉等求了平安符,便往后面院子走来。那梅花竟也开了一些花蕾,幽幽的香气传来,好不舒服,我深深地吸口气,对平儿笑道,“来了这里,果真能忘记那些世俗的事情,觉得轻松多了。”忽听后面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忙回头看时,却是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年纪约四十岁左右,忙和平儿一起见礼。

那和尚笑道,“贫僧正在打坐,忽而心动,出来看时,却是女施主光临,小寺蓬荜生辉,善哉!”我忙示意平儿拿银子,和尚笑道,“女施主随喜请稍后,贫僧却不为化缘而来。女施主来此,一干痴情男女总算有了着落,可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世道轮回,佛祖再不会说错的。”我听了,便知道这是位有来历的高僧,便请教法号,却是“智信”,平儿惊叫道,“大师莫不是这寺庙里的住持?听说住持八十有余,您看起来好年轻啊,莫非真是返老还童!”

智信大师笑道,“贫僧正是这里的住持。何来的返老还童之说?不过出家人无牵无挂,适逢佛祖,看起来淡泊些。世人直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七情六欲放不下,五脏六腑焦躁不安,自然不能脱生死轮回。出家人一心向佛,内心明净,自然不被岁月催人老。”

我有太多的疑惑想要询问,忙道,“大师,我有些问题请教可否?我还能回去吗?我在这里要呆多久?”大师笑道,“施主尚未明了老僧的意思。此处彼处原无区别,在乎施主一念之间。施主来此,原是心中有了牵挂。上天既然如此安排,施主何不随心所为,施主之心仁慈,必能造福想造福之人。贫僧明日便要远行,太虚一众也该全部发遣了。”我忙扯了袖子道,“大师,我本是一平凡不过的人,大师就没什么要指引我的吗?我瞧别人都有什么锦囊妙计,大师也给我几个吧?”大师笑道,“什么锦囊妙计?施主本身就是一妙计。施主所来的地方,施主之所学,也亦足够施主爱护花草,善待众生了。金银本是俗物,施主也不能保全所有,不必太在意。”

真真是醍醐灌顶之言。我确实是念叨着想改变黛玉结局才被送来了这里,却又为不能护全众钗而困惑。如今大师此言,让我心里登时清明了不少。想起大师说太虚一干人该遣发了,想来黛玉也快进贾府了。抬头看智信大师,正看着我微笑,想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平儿道,“奶奶,怎么发呆了?”智信大师笑道,“姑娘今日来此,也是有缘人。贫僧命收拾素斋,你主仆二人用些,也得佛祖保佑,邪恶不侵。”我忙谢过大师,自有小沙弥带了我们去干净的厢房里,早已收拾了素斋,偏有一杯茶,闻起来馥郁芬芳,却不知道是什么,沙弥道,“这是方丈特地为施主准备的,叫什么“千红万艳”,请施主细细品尝。”我便明白这是大师暗示众钗的命运由我来改变了。

用完素斋,带着平儿出来,婆子们早已等候在门口,来旺家的是我的陪房,忙上来殷勤笑道,“奶奶可用了点心?这天气冷得,估计快下雪了,奶奶赶紧到车上暖和些吧。”我笑笑,由平儿扶着上了车。

路上的行人不是很多,我撩起帘子朝外看着,忽而一个摇摇晃晃的青色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我忙吩咐停车。那身影摇摇欲坠走到跟前,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约摸十五岁年纪,脸色苍白,头发也凌乱,身上的青色棉袍已经脏污,头上带着一朵白花,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我便唤了她问道,“姑娘这是哪里去?可要搭车?”

她有些惊愕的看着我,道,“多谢这位奶奶了,我到京城投亲。”我笑笑道,“瞧姑娘这气派,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竟没有下人跟着?瞧这情形,姑娘定然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知道我们可否帮得上什么忙?”

这姑娘瞧着我和颜悦色,眼泪流了下来,道,“实不相瞒,我本是苏州人氏,因家里遭了难,来京城投亲,盘缠用光了,也雇不了车,只得一路讨些吃食。”我忙让平儿扶了她上车,热水点心都是现成的,看她饱饱的吃了一顿后,方才有力气说话。

原来她叫芸霓,苏州人氏,父亲是绍兴知府,两年前去世了,和母亲相依为命,原本父亲在世时,和同僚的赵侍郎定了亲家,母亲写了几次信给赵侍郎,都没有回音,想必是没有收到。两月前,母亲也去世了,族里的人欺她没有兄弟继承家产,便瓜分了财物,只给了些许首饰,她只得来京城投亲。

我听了已明白,这赵侍郎必定嫌弃云霓已非官宦女儿,嫌贫爱富之心昭然若揭,芸霓此去必然不得善待,只此刻是说不得的。瞧芸霓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比三春也不差什么,我有心相助,也好作为我在府外的一个联系人。想到此,我笑道,“芸霓姑娘千里迢迢投亲,路上也是辛苦了。只是这世事难料,倘若投亲不着,亦或几年没联系,赵公子倘已婚配,又该如何?”芸霓落泪道,“如此,我也只得回乡去了。只盼爹妈保佑我。”我让平儿拿了套淡黄的衣裙,道,“姑娘先换了衣裳吧,虽说在孝中,投亲到底忌讳些,且你的衣服也破损了。”芸霓道“已蒙了奶奶照顾,我已暖和许多,又不用走路,这衣服是万万不敢受的。”

我笑道,“既然相遇,就是缘分。也不用叫我奶奶,你若不嫌弃,也跟平儿一样叫我姐姐好了。这衣裳又不值什么,日后你有了再送我也一样。”芸霓从方才平儿的介绍中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到底是大家小姐,也并不惭愧或自卑,落落大方的道谢,便换上了。平儿又给她重新梳了头,脸上的脂粉也重新匀了,便看出高贵的身分来了。我出门,平儿备的东西多,**齐全,便又给了个包袱,包了件衣裳,放了几十两银子,一齐给她。既认了姐妹,芸霓也只道谢,便收下了。她自己的首饰已典当大半,我拔了头上一根玉钗,穴在她头上道,“这是我常日戴的,下人们都认识。你若有不顺心的,只管来荣府寻我。”芸霓已经感激得很,道“姐姐的大恩大德,芸霓终身不忘。”我笑道,“也不用这样,谁还没有个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