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刀耕(2 / 2)

蜀臣 茶渐浓 0 字 2021-08-17

后面的举措是什么,如何调度,郑璞没有说。</p>

不过赵广亦不想知道。</p>

他就知道,郑璞以督军身份独断“迁户”调度时,杨霁满脸喜色,慨然应诺。</p>

监军刘敏嘴角抽了抽,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沉默。</p>

霍弋则是微不可闻的叹息了声。</p>

唯独他自身,追上了郑璞,争辩了好久。</p>

因为他知道,所谓的“迁户”,对黎庶而言意味着什么。</p>

昔日他尚且是少年郎时,他的阿父征南将军赵云,便曾经给他与兄长赵统叙述过,不曾归去过的乡闾的常山种种。以及他阿父明明是冀州人,却为何率领乡闾健儿去投了公孙瓒。</p>

因公孙瓒击胡。</p>

灵帝时的幽冀并三州,屡屡被鲜卑、乌丸寇边,掳掠资财粮秣以及黎庶而去。</p>

那也是一种“迁户”。</p>

唯独不同,是白马氐如今受制于郑璞的将令,仅挥刀向反抗者,不得随意烧杀淫略。</p>

只是,其中区别有几多?</p>

这些阴平氐人,亦然是大汉子民。</p>

让白马氐强行逼迫而迁,岂不是有损大汉仁义?</p>

他日大汉北伐,雍凉的羌氐部落得闻今日之事,安能倾心来附?</p>

性情以厚德著称的赵广,心中不解,并以此争辩于郑璞。</p>

然而,郑璞的反诘,让他无言以对。</p>

其一,乃是问昔日先帝刘备,对阴平氐人颇为仁义,不曾暴戾苛之,为何吴兰及雷铜会被劫杀于归途?</p>

另一,则是他日大汉北伐,这些阴平氐人,是否会提刀为逆魏而战?</p>

赵广知道答案。</p>

是故,也无法回答。</p>

只是郁郁心中的那口气,一时之间无法化解。</p>

亦促成了,他随杨霁同来的缘由。</p>

并非他悲天悯人,迂腐到连敌我立场都分不清。</p>

乃是郑璞最后,又问了一句,“知武帝开边否?”</p>

武帝一生,设河西四郡、汉四郡;拓西域、闽越与西南,赫赫武功,威震百蛮,试问天下孰人不知?</p>

然而,郑璞却是告诉他,另一个事实。</p>

武帝每一次开边,大汉每一次扩大疆域,皆是以“刀耕火种”的方式耕耘。</p>

待不臣者的尸首滋养地力肥沃,待反叛者的血液灌溉田亩丰饶,方会转为以文学礼仪去“精耕细作”的兴德教!</p>

威不得显,则德不得立!</p>

今对叛了大汉的阴平氐人,亦然如此。</p>

赵广听罢,默然良久,亦心念百碾。</p>

兄长赵统乃厚德之人,足以支撑家声,自身不若尝试着选择另外一条路罢!</p>

丞相亦知,郑督军所谋所行狠戾,却依旧授与兵权擢为别督,我之智不如丞相多矣,何苦自扰?</p>

且克复中原、光复汉室,当舍身报国也,何必吝啬名声?</p>

最终,心有决断的赵广,便请命随杨霁前来。</p>

只是见到那持矛悲鸣,决死冲锋的年迈氐人,他心中不由微微颤动。</p>

想了想,便随手将长矛横在双膝上,取下腰侧的两石强弓,瞄都不瞄就搭上箭矢,随意拉个半圆就松开了弦。</p>

箭矢不急不缓,直接命中了年迈氐人的驽马。</p>

让他跌落马背,狠狠砸在地上,连手臂都往后折出诡异的角度。</p>

然而,他还是很努力的很决绝的,试图撑着长矛再度站起来。</p>

只是人老气衰,一时之间岔了气。</p>

竟试了好几次,都有心无力。</p>

最终,只能狠狠用手捶打地面,绝望的痛哭流涕。</p>

声音,一如深山老林里的夜枭啼血。</p>

不远处的赵广,瞥了一眼,眼神淡淡的。</p>

叛,讨叛。</p>

立场不同,便无有对错之分。</p>

他心中如此告诉自己。</p>

随即,收起强弓,自顾驰马离去。</p>

这一日,共有三个氐人小邑落被袭,杨霁兴高采烈的,率领着白马氐满载而归。</p>

这些被强行迁户的阴平氐人,以及牛羊战马,翌日一早,便会被郑璞安排的六百士卒,“护送”去阳安口,请马岱代为迁入汉中郡安置。</p>

牛羊及战马自是归朝廷所有,而俘虏是否归杨霁,且看丞相如何思虑吧。</p>

这是他给杨霁的答复。</p>

杨霁没有怨言。</p>

他知道无丞相首肯,任何人都做不了主。</p>

亦知道,自身效力大汉多年,丞相对他部落的式微,多多少少都会顾念一二。</p>

至于马岱会不会将这些牛羊战马给私吞了。</p>

却是无需担忧。</p>

有执法严明的丞相在,莫说是马岱,哪怕功高且桀骜如魏延,都不敢以身试法。</p>

而驻足于关隘上的傅佥,目视着啼哭于道的氐人妇孺,以及成群的牛羊马匹被驱赶入关,不由侧头低声发问,“先生,我军掳民掠物资,那桥头驻军便会弃了地利,出来野战吗?”</p>

“不会。”</p>

极目远眺远处山峦的郑璞,收回了视线,转身缓缓步下关隘。</p>

啊?</p>

既然不能诱使贼军出戍围,又何必“迁户”呢?</p>

傅佥听闻,心中不由讶然。</p>

见郑璞已步远,不由连忙趋步跟上,继续发问,“先生,那贼军如何才会出战?”</p>

“迁户,仅能激起他们的怒火。”</p>

郑璞语气淡淡,“若要他们出桥头戍围,还需让他们放下警戒,觉得无有危险方可。莫多言,且自思,静观便是。”</p>

“诺。”</p>

待下了关隘,玄武军早就在霍弋的督促下列阵以待。</p>

只不过,并非全部。</p>

乃是两校,仅一千六百士卒。</p>

“绍先,我知你谨慎行事,但还是多嘴一声。”</p>

将绣着“玄武”两字的军旗,郑重递给霍弋的郑璞,肃容叮嘱,“此番乃我军首战,可胜不可败!宁可无功而返,亦不可贸然行事!”</p>

“诺!”</p>

接过军旗的霍弋,满脸昂扬,“督军放心,弋必不辱我军威!”</p>

言罢,便转身率军出关隘而去。</p>

他将要赶去已勘察的山坳中蛰伏,等待郑璞诱桥头的驻军出击。</p>

至于怎么诱,郑璞没有说,但他隐隐猜测得到。因为郑璞仅剩下了两百士卒,以及杨霁的百余骑。</p>

无非是,以自身性命作饵耳!</p>

因而霍弋的心思,在赶往藏身山坳的时候,颇为急切。</p>

他知道,如果他率领的两校兵马,无法隐匿踪迹,将会辜负了郑璞一番心血,及以性命相托的信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