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清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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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牧慈坐公交车去宋枫家的路上,冬妹也坐在去西山的公交车上,车子启动的时候她还下意识地往后面扫了一眼,盼着林牧慈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昨晚儿她在自己房间绣着一枝梅花,眼睛不时瞄着桌上的手机,到夜深一枝梅花早已绣成,渴望的铃声也没震响。临睡前,她没有像往日那样关掉电源,而是将手机放在枕边。夜已深,月光透过窗帘筛进来,更让她难以入眠。

香山市的公交车数量少,车况也不怎么好。西山离香山市虽不算远,但出香山往西一路漫上坡,骑车非常吃力,没车的市民多数要乘公交。冬妹到发车点时前面一辆刚走,她便随着人群上了后面一辆,找个座位坐下。清明节扫墓的人多,座位很快就没了,后面上来的人只好站着。快发车的时候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带着个小女孩挤上车,就立在冬妹旁边,男子一只手抓着上方的栏杆,另一只手拎着一个长方形的盛水果的白色塑料筐,透过网眼可以看到里面的烧纸、香烛,还有一些点心、水果。小女孩也就十多岁的样子,立在男子胸前,每当车子拐弯时都要趔趄几下,有两次还差点摔倒。.冬妹就往里挤了挤,对小女孩招招手说:“过来,坐阿姨这儿。”女孩子有些腼腆,仰脸望望男子,见男子点了头才怯怯地在冬妹身边坐下。匀出的座位太少,孩子有些坐不稳,冬妹一路上都在搂着她。

车子出市区行了一段儿,在一处站点停下不再走了,三十多岁的司机下车趴在后轮下观察一番,对着车上的乘客喊道:“都下来,都下来,——车坏了,坐下趟车吧。”乘客们听了虽不情愿,也只得嘟哝着纷纷下车。冬妹随人群下了车,就见路边一大片乱哄哄的人群,心想后面的车人也少不到哪儿,中午怕是赶不到墓地了。再看那司机与女售票员,却找来一张报纸双双坐在路边的田埂上打情骂悄,身后是金黄的油菜花和浅蓝色的豌豆花。有乘客过去质问为何不修车,司机不耐烦地回道:“等着吧,已经向公司打过电话,修理工随下班车过来。”

等了半个小时,终于将下班车盼来,没见到修理工下车,车厢里却挤着满满一车人,下边的乘客将车门围严了售票员就是不肯开门,最后硬是挤出人群扬长而去。.这时候就见那位男子将筐子放在小女孩脚边,来到田边,望着司机问道:“车坏了哪里?”司机回道:“刹车分泵的气管漏气,没有气压谁敢跑啊。”那男子又问道:“如何漏的?”司机仰望着他,不耐烦地回道:“管子老化,有了裂缝呗。”男子听了笑道:“不就是根橡胶管?找来胶带缠上就是了。”司机将脸扭向旁边,冷笑道:“我只管开车,又没拿修理工那份工资。”男子却不死心,又问道:“若是我修好了呢?”司机回道:“谁想在这儿看风景?能修好自然赶我们的路。”那男子便去马路对面的小卖点买来一卷胶带纸,脱去外面的夹克衫交小女孩抱着,将从小卖店讨来的报纸铺在车下,客车的车裙低,就见他面朝上艰难地一寸一寸挪到车下,半截身子却露在车外。不大工夫便见他吃力地从车下退出身子,手上满是油污,连灰色的衬衣袖口也染上油泥,向着田埂上的司机喊道:“行了,你试试气压。”司机听了连个谢字也没提,上车发动着机器,等气压上来又试了一脚刹车,对售票员说:“还行,让他们上车吧。.”话音未落车下的乘客便蜂拥到车门前,售票员刚将车门打开,众人便疯了似地往车上挤,就听到大人骂小孩哭好不热闹。冬妹站在人群外边,见那男子半举着胳膊,让小女孩从裤兜里掏出一叠卫生纸,先擦去衬衣上的油污,手上的油没擦尽那纸已变做黑乎乎的一团,男子便从路边抓起一把土在手上翻来覆去揉擦,冬妹见了便找出一方密封的湿巾打开了递过去。这时候乘客已全上了车,女售票员隔着车窗催道:“走不走啊?要关车门了。”

上了车里面已没了插脚的地方,三人只好贴着车门立着。再往前走已是起伏的岗子,车子左转右拐晃得一车人不停地摇摆。那男子一手提着筐还要照管着小女孩,一不小心碰在旁边一中年女子胳膊上,那女子立刻瞪圆了眼喝斥道:“离开点儿,你那脏兮兮的手别染了我衣服!”男子听了也不与她计较,只是将身子往车门这边靠了靠,手指插在门缝里抠紧了,让小女孩抱着他的腰,下车的时候细心的冬妹见他的手指竟被不停晃动的车门磨出了血来。.

墓地座落在西山秀峰脚下。在两条公路的交叉处下车,清澈的溪水旁边是一条碎石小路,小路上人来人往不断,前行不远便到了苍柏掩映下的墓地。坟前大人们多半无言地焚着烧纸,脸色略显肃穆,孩子们却如进了乐园,欢快地相互追逐着。

冬妹将一束鲜花放在爸妈坟前,这在香山市的风俗中是不多见的,附近就有人朝这边看。冬妹没有摆供果,只烧了几张纸。爸去世太久,在她的记忆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妈虽去世也有些年了,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如往。而她早已没了眼泪,只默默地望着坟头,坟前纸灰如黑色的蝴蝶盘旋。

冬妹又到林牧慈爷爷的坟前,知道牧慈今日不会来了,也在坟前烧了一刀纸,而后回到公路边等公交车,路边扫完墓等车的人已塞了半条公路。公交车本来就少,从北泉寺那边开过来差不多已是满载,到这里也上不了几个人,车一过来人群就追着往前拥,依然是一片混乱。.冬妹静静地立在远处,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掉了,便沿小溪往山里走,小路上也有三三两两扫过墓后上山的游人。冬妹走了一阵儿,身上有些发热,便停下,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天气少有的好,阳光灿烂地照着,没有往年清明时节的绵绵阴雨。只是少了牧慈。去年她和牧慈同来,扫过墓也是沿这条溪往山里走。那日细雨如丝,绵绵不断,山里的路并不因为小雨而粘滑。那日两人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在走着,无言地感受着霏霏春雨下朦胧的青山。只是在转过前面那座山坳时,两人几乎同时发现了路边山坡上一株野山桃树,枝上开着稀疏的花朵,浅红的花瓣在有些凄冷的雨中分外孤寂。冬妹说:“这花儿本不该开在这儿。”正在看花的林牧慈扭头望着他,脸色有些微红。冬妹的眼泪差点就要流出来,忙说:“我累了,回吧。”

溪水前面就是那座山坳,冬妹抬头望望太阳,已到了午饭时间,估摸着公路上等车的人还不会走尽。既到了这儿,不如再往里走走。溪水对岸是参差的杂木林,这边是起伏不大的山坡,坡上有零星的庄稼地,相间开着蓝色的豌豆花和金黄的油菜花。.转过山坳,冬妹又看到那株野山桃树,依然在枝头挂着稀疏的碎花,花辨在春日的阳光下虽有些孤寂,却也多了些明丽。只是少了牧慈,总有一丝无名的惆怅。

冬妹正痴痴地看着花,那边山坡小路上转过两个人来,细看是公交车上那个男子和小女孩,孩子手里还举着一束红得耀眼的杜鹃花。小女孩先看见冬妹,细声细气喊了声阿姨,冬妹也笑着向孩子招招手。小女孩跑过来,举着手里花问:“阿姨,好看吗?”冬妹说:“好漂亮啊。”小女孩兴奋地说:“爸爸爬到崖上给我摘的。”那男子也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些笑来,说:“我女儿,叫楠楠。”冬妹说:“这孩子好乖,几年级了?”小女孩回道:“五年级。”男子立在小路上,点燃一支烟说:“这孩子认生,与生人不大说话,今日还是头一次主动喊阿姨。”冬妹说:“是吗?要经常带他出来走走,以后的社会更需要沟通,不然对孩子的发展不利。.”男子点点头,望着野山桃突然说:“这花不该开在这儿。”

冬妹心中一颤,脸上的颜色便有些黯然。男子觉察到冬妹的变化,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对那女孩儿说:“楠楠,阿姨还有事儿,我们走吧。”小女孩与冬妹道过别,与爸爸一同沿小道往山外去了。冬妹也没了看景的兴趣,过一会儿也顺着小溪往回走,快到公路边时,早过了午饭时间,路边只剩下五六位等车人,那对父子也在其中。冬妹还没到路边,一辆公交车从北泉寺方向过来,车未站稳,人群便向车上拥过去。冬妹最后上的车,已没了座位,便依着车门旁边的栏杆立着。这时候她听到细声细气的孩子喊道:“阿姨,阿姨。”冬妹往车后望去,见那小女孩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向她招手。冬妹沿通道走过去,小女孩往爸爸身边靠靠,腾出一个位置。冬妹坐了,对孩子说:“谢谢楠楠。”小女孩回道:“是爸爸先看见你,让我喊你的。”冬妹望着那男子又道了声谢,那男子脸色微红,忙将脸扭向窗外。车到市区,那对父子先下车,小女孩下车时仍礼貌地向冬妹道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