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代巡抚(2 / 2)

老仆也是个人精,粗略一看就算出了这批银子的数量,连忙上前低声道:

“老爷,都是二十两一个的大锭,每层十个,码了五层,也就是足足五千两。”

陈士奇听得有点犯恶心,卖官鬻爵本来就是遗臭万年的事情,不看着银子他还能眼不见为净,现在看着了,他就万般的不舒服,心中哀嚎着我的清誉啊!脸上却不能摆出一副要把人撵出去的模样,只能淡漠道:

“有心了,寿生。”

陈士奇喊了一声规规矩矩立在旁边的老仆,陈寿生连忙上前弯腰行礼。

“领严管事去官驿歇息两日,待到贴红告示通谕之后,一应官凭印信服帽皆交给尔带回。”

严柏连忙跪拜磕头叩谢,跟着陈寿生出去。

待门关好,陈士奇走下案台,伸手在银两上抚摸一下,拿起其中一枚翻转过来,看着底下的崇祯十一年成都府造戳印,叹息一声。

“去岁陛下为筹措洪督师的派饷,让外戚勋贵捐疏,结果里里外外才凑了三万两不到,堂堂国丈哭爹喊娘,说无钱,真的无钱吗?哼,区区一个乡绅,轻易就拿出五千两银子,这天下,终究是坏在了读书人的根子上啊。”

见陈士奇将银子死死地攥在手里,满面的悲愤之色,王莱楼知晓他老毛病又犯了,他这个东家不媚上欺下,待人随和,临大事也有决断,唯独有些曲高和寡,尤擅舞文弄墨,又喜欢谈兵,结果文武两头都搞得有点不伦不类。

而今又在忧国忧民,他哪里不懂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没钱,但那些人,就如片片延绵的黑山一般堵在面前看不到头,可不是他区区一个四川巡抚能够动得了的。

“东翁,这些银子不知作何打算?”

王莱楼粗略算了算,现在四府二十一州县若全按照最高价卖出去,已经积银七万多两,若是陈士奇脑子一热全部上交给户部,那这些天折腾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陈士奇放下手中银锭,从五口箱子钱走过,来回踱步两圈后一拂袖道:

“全部送去官造熔了,铸为五十两大锭,戳印用......‘抚臣陈士奇’。”

王莱楼心底一喜,这是不上交的意思了,连忙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招呼抚标的士兵进来抬走,这支八百人的巡抚标营也是陈士奇组建的,选的都是成都府附近身家清白的农家子,待遇比邻边军,每月发一两五钱银和五斗糙米,装备器械也是拔尖,在普遍欠饷的川军中实属异数。

他是吸取了邵捷春、廖大亨两位前任巡抚的教训,可不能烂将带烂兵,那两位一个挡不住献贼,一个压不住民变,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看着王莱楼与抚标士兵兴奋地抬走银子,陈士奇眼神深邃地盯着外面晦暗的天空,四川的天气和福建大不一样,就如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时晴时雨也没个章法可寻,晴时湿热,雨时湿冷,雨后更是湿热,他扶住廊下的柱子,看向东方,却不知福建桑梓此时若何了?

思乡片刻,天空中传来闷闷的雷声,大雨立刻倾盆而下,陈士奇收回心神,在官服中摸索,抽出两份信笺,一份是黄世信写给他的,一份是秦良玉以私人名义写给他的,看着新旧不一的两份信笺,陈士奇心中百转千回地思忖着,转身朝还在书案前翻看名录的曾瑾道:

“若辅,内江县黄家可有记录。”

曾瑾连忙从堆积如山的名录中取下一册,麻利地翻到后面,验看后站起来捧着名册过来道:

“黄家是内江豪绅,世居于此,本不足为奇,只是当代家主黄本深娶了富义厂李家的幼女......”

“怎的不说了?”

曾瑾脸色有点尴尬,打年初开始就有内江县那边的人过来递条子,说黄李二家嚣张跋扈,为祸乡里,豢养恶奴,霸占民田,强抢民女,贿赂上官,囤积钱粮,图谋不轨,十恶不赦云云。

无奈黄李二家手眼确实通天,曾瑾自己也收了人家五百两的孝敬,就把条子烧了,现在抚尊问起,曾瑾却不敢在抚尊面前为二家美言两句,他是绍兴人,落榜的秀才,得陈士奇提携一直在府中充作幕僚,与东翁待得久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清清楚楚,加之抚尊待他不薄,且言等四川境内州县安生了,给他外放个署理知县干干,简直就是恩同再造,于情于理,他也只能说个公道话。

“东翁,李家世代盐商,把持着富义厂的贡盐,这家产恐怕以百万计,且家中从未出过读书种子,恐怕正是如此才与那黄家联姻。”

点到为止,说这么多对得起五百两了。

见曾瑾不再说话,陈士奇心中也通透了,商贾嘛,生意做得再大,在官员眼中也就是待在的肥羊,除非官商一体,水乳交融,才能护地平安,想来,黄世信此举恐怕不仅仅是一心为国,也有黄李二家谋求自保之意。

只是可惜了一个传胪之姿啊!

陈士奇又叹息一声,最近他的叹息越来越多了,为什么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一心为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卓然而立之人呢?他又看了看手中的两封信笺,揣回怀中,低声对站在一旁的曾瑾道:

“传个话出去,五千两署理知南充县事。”

“啊?”

曾瑾见东翁只是看着他,心中一阵腹诽,难道东翁这是破罐破摔,这种事情做了,索性就做绝!

“东翁,这......”

“待银子收齐,熔铸一番,你亲自负责押解四万两去送给马夫人。”

曾瑾听后一阵汗颜,东翁就是东翁,无论表面上如何与秦良玉不对付,他还是想着四川安宁的,当下点头应是,放下账本自出门去。

陈士奇望着他的背影,用手拍着那朱红的柱子小声道:

“任尔等买官鬻爵争食七钱肉,免民间地上三年剥去几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