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兄弟腆着脸排队,混着喝了两碗稠粥后急匆匆回到了大洲坝,大洲坝下方乱石嶙峋处立着一排排的竹制吊脚楼,两兄弟通过栈桥一般的过道走进临河的第一间一幢竹制吊脚楼内,里面燃着油灯,光线很昏暗,熟悉了这种光线的两兄弟打眼就看见自家老爷子张选水正端着一碗鲫鱼汤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小口抿着,周围挤了十来号张家核心子弟,都是各房的骨干,打渔的好手,一群人身上一股子鱼腥味,正围坐在一个火塘边,火塘上挂着一个大陶缸,里面翻腾着浓郁的鱼汤。
见两兄弟回来,一身麻衣的二姑母连忙用陶碗给他们各盛了一碗,喝完汤的两兄弟见二姑母正准备再盛,连忙捂着圆滚滚的肚皮道:
“吃过了,不能再喝了。”
“吃过了?行啊,张冲海,敢带着你弟弟操馆子了!”
二姑母把眼一横,手中的陶勺差点砸在竹地板上,她管着帐,做事细心,为人却喜欢搬弄是非,连忙朝张选水那边告状,好叫这第三代中的佼佼子弟吃亏,也晓得她这个二姑母的厉害。
张家子弟的鱼获得钱一半上缴给老爷子把持的张家公库,一半自己存着给子弟们娶媳妇嫁女儿用,平日里只吃自己打上来的鱼,稻米都是从公库拿钱去换,大多都是换的黄米,平日里除了鱼也见不了其他荤腥,只有到年关时才会去远房亲戚那边杀口猪回来改善一下生活,他们这些渔民的生活不算穷苦也不算富裕,在这个流民四起,遍地饿殍的年景里,也算是平稳妥帖的人家了。
平日里吃饭如饿鬼的两兄弟现在说吃过了,吃过了,看肚子还吃的不少,上哪吃的,难道还有人开善堂救济他们不成,那不就是下馆子了?
下馆子,败家子才下馆子!
家里的鱼汤鱼肉黄米饭喂不饱你,还跑到外面去花销,老爷子会很生气,严重的话还会请出家法来给败家子们涨涨记性。
果然,张选水闻言一口将温热的鱼汤干掉,舔了舔陶碗后轻轻放下,然后一脸怒容地看了过来,两兄弟被老爷子一瞪,看见他手握住了家法,连忙大声申辩道:
“没有操馆子,是龙门口黄举人施粥,我们各自喝了两碗,爷爷,那粥真好,是大米熬得,筷子插进去都不倒的。”
“干,在哪里?龙门口是吧?”
当下就有一堆渔家汉子站起来要出门去,白吃白喝一直是众人喜闻乐见的好事,箕坐在火塘前的张选水眉头一皱,咳嗽一声,抄起身旁的三尺长铁树家法朝着竹地板上一砸,邦邦两声就让这群蠢蠢欲动的家伙安静了下来。
“那是施给外面来的叫花子的,你们去不嫌丢人说?”
“不是,老汉,我换个补丁衣服过去他们也不晓得我是不是叫花子......”
“啪!”
说话的小儿子张大池挨了一棍子,委屈地坐下,揉着胳膊不敢喊疼,张选水见没人再敢去不要脸地骗吃骗喝,便看向张冲海两兄弟,问:
“哪个黄举人?”
“就是来我们这里学游水的那个,爷爷,你不晓得哟,他是文英庙黄家的四少爷,刚刚和他老汉一起中了举,可惜疯逑了。”
一大家子人听了都觉得稀奇,想不到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子竟然是个举人老爷,而且还是那个一门两举人的黄家,黄家半个月前搞得坝坝宴他们很多人都去吃过,不需要带什么贺礼,只需说两句吉祥话,肥腻的鸭子、白切鸡、装了羊肉馅的口袋豆腐、酸豆角炒牛肉等等等等把众人吃的嘴角流油,心中满是幸福的感觉。
文英庙黄家啊,老有钱了。
一众人都在回忆那这辈子吃的最为舒服的坝坝宴,只有缩在角落里和一堆女人喝汤的招娣脸颊泛红,冷汗直流,她今天可是踹过举人老爷的屁股,触感还很有弹性,不知道会不会被杀头?
“你确定?”
“确定,龙门口的更夫说的,后来我们又打听了一哈,那个黄举人真的疯了,据说还在黄家投水自尽,没死成,还被送到圣水寺让大和尚驱邪过,哦,对了,前阵子还差点上吊咯!”
“这么疯?”
“好疯啊,果然读书要不得。”
一众张家人又嘀嘀咕咕起来,张选水则陷入沉默,他觉着自家小莫莫配不上举人老爷,但一个疯了的举人老爷,做个小妾应该......好像......似乎.......
“我看他八成是疯了,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家丁押着一长串的粮车回来施粥,那些流民都是白眼狼,吃饱喝足能找个活路就不会给黄家耕田的,施粥给他们有啥子好处,那个黄举人看样子不是个癫子也是败家子,好在他老汉还是个举人,要不然这文英庙黄家过不了多久就要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