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春日阳光，四处滚散的人头，淋漓的鲜血，死一般寂静的人群。</p>
一切都配合的那么严丝合缝，长街上血腥的杀戮刚刚结束，京兆衙门的公差们就到了。</p>
皂服红裹肚的公差们一手铁尺，一手专用于拿人的铁链，身后是一排看不到尽头的站笼。</p>
因是站笼太多，京兆衙门的公差们竟有些不够用，不得不征发了一些徭役夫子。</p>
完成杀戮的禁军策马缓步从长街中央向四方回退，皂服公差开始进入清场。</p>
抱头蹲于地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的贡生被掐小鸡子一般拎起，随后被推入站笼。</p>
空空的站笼一装上人，即刻便被推着向贡院方向走去，下一辆再递补上来。你走我来，整个过程有条不紊。</p>
一旦被塞进站笼，便卡头卡臂再不得休息，其间滋味之难受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便是再精壮的大汉也受不得几日，更别说这些文弱书生了。</p>
看刚才那杀气腾腾，生生把一场捕人变成杀戮的阵势，难倒朝廷想站死这些贡生</p>
这可是近二百的青衿啊</p>
看着地上散乱的人头和被踩来踩去后已经发黑的鲜血，再看看那一辆辆你来我往，一眼望不到头的站笼。即便是春深时节，暖阳高照，观者们的身上依旧忍不住的阵阵发寒。</p>
站笼装满，皂服红裹肚公差们押解着向贡院走去。适才随在公差们身后而来的义庄之人随即进入开始收捡人头尸身以及那些个被战马碾压踏碎的尸块儿。</p>
再然后就是神都火龙队的进场就近取水冲洗血迹。</p>
此时大队公差们已经押着站笼前往贡院，禁军也已收了血刀回营，街边看热闹的百姓群中又开始热闹起来。</p>
一桶桶的井水泼下去，暗沉的血迹开始慢慢变淡，最终归于乌有。</p>
一样的春阳暖照，重新又干净起来的长街，渐次热闹的人群。</p>
一切的一切，似乎刚才那场杀戮就不曾发生过</p>
唐松静静的看完了整个过程，直到火龙队清洗完毕退去后，他才走上长街，一步步踏过刚才血腥的杀戮场向贡院走回。</p>
看热闹的百姓有的散了，还有意犹未尽的便拥着簇着向贡院转移。</p>
一溜近两百个站笼绵延开去将贡院的墙壁都给遮挡完了，远远走来猛一看到这景象，真是有着强烈至极的视觉冲击力。</p>
目睹过这样一片连绵不尽的站笼之后，天下间还有那个贡生再敢闹事</p>
前次青衿们闹腾的那么厉害却没有处罚一人，并且重开科考。此可谓推之以恩。</p>
此次崔莅引领的贡生不过二三百人，却是雷霆杀戮霹雳而下。此可谓凌之以威。</p>
恩威并施不过是最简单的权术套路，但武则天这一用却实实在在将士林揉搓的服服帖帖，一并连新的考试章程也顺势确立并固定下来，真真是好手段哪</p>
唐松走到贡院门前，那些个从贡院里跑出来看热闹的贡生们见他回来，忙转身回了贡院。</p>
皇榜的结果虽然已经出来，但有崔莅这一闹，分明已经看完皇榜的众贡生们反而都不曾散去。</p>
他们再等一个最终的结果，一个来自宫城的结果。</p>
这一科放出的皇榜究竟该怎么算</p>
唐松走进贡院，刚一绕过照壁就看到了苏味道。</p>
此前唐松一走，苏味道便再也偷不得懒，耍不得滑，左右奔走费干了口舌安抚剩下的贡生别也跟着上了街。尊臀上的那个黑脚印还是一个吏目赶着上去跟他提醒的。</p>
苏味道拍掉屁股上的那个黑脚印时，免不得脸上又是一阵臊红。</p>
哎在这些贡生面前，他这诗坛领袖可是把脸都丢尽了啊，还不知这些人各自散去后会怎么向人学说他今日的狼狈</p>
长街杀戮一出，贡生们顿时安静下来，苏味道也长出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就回公事房，依旧留在外边的场院中。</p>
见唐松进来，苏味道冷眼看了过去，恰好唐松的眼神也正望过来。</p>
四目对视，一片冰冷，随即两人不约而同的扭过头去，只将对方视若无物。</p>
正在这时，便听贡院外传来三五骑急促的马蹄声。不多久，一个手捧锦盒的中年宦官在四位禁军的环护下走了进来。</p>
苏味道经见的多，忙命吏目设香案。</p>
香案设好，宦官拜过之后从锦盒中取出一件明黄帛书，众贡生叩拜过，那宦官便用独特的嗓音宣读起天子诏书。</p>
唐松静静听完，这份天子诏书的内容共有四条：</p>
其一，今次重开之科考至公至正，为国遴选出真正之英才，龙心甚悦。俟科考诸事完毕后，贡院上下人等给假十日。待新进士赐宴完毕后，另有恩赏。</p>
其二，今科新进士于明日前往吏部接受关试，关试完毕，复往礼部学演觐见天子之礼。十日后，圣神皇帝将于城外十里洛水之滨的春明园赐宴今科新进士。</p>
其三，春明园赐宴中，两位主考官并贡院新补入的流内品秩官一并出席此盛宴。</p>
其四，今日闹事之士子无论生死，三代之内不得进学，不得科考。生者站笼三日后长流三千里，虽遇朝廷大赦亦不得赦之，非奉天子诏书不得还乡。</p>
此诏一出，人心立定</p>
今科取中的考生固然是心中大石落地，欢欣鼓舞的憧憬着十天后必将轰动神都的春明园赐宴。</p>
未被取中的贡生则是心下惨然。但再一想想天子诏的最后一款，以及贡院外那连绵不尽的站笼，心中难免又生庆幸之念。</p>
唐律中定有十大逆之罪，这十项名目不同的重罪却有着两个共同点，除了判罚极重之外，还有一款就是遇赦不赦。天子对贡院外站笼里的那些贡生定此一款，分明就是将他们今天的闹事视为十大逆之罪看待了。</p>
除此之外的两条也是让人寒到骨头里。长流三千里，那能是什么好地方非奉诏令不得还乡天子今日将其流放之后，谁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想起这近二百人来至于召还诏书罢了，这些人九成九是要老死是乡了。</p>
至于三代之内不得进学与科考，这就更狠了。长流三千里还只是针对个人，这款却是罪及子孙，活生生的挖断了这些个贡生之家的读书根哪</p>
细想想，站笼里的那些人虽然侥幸留了一条性命，却实实在在是生不如死。或许前面死在长街上还更干脆些</p>
此天子诏一出，这次重开的科考也就算正式落下帷幕了。</p>
听完诏书，唐松习惯性的往后面的公事房走了两步，随即反应过来，现在贡院实已经没他什么事了。</p>
眼见那中年宦官并无丝毫唤他进宫的意思，唐松一笑之间转身向贡院外走去。</p>
也是到该回家的时候了。至于后面的，就等着十天后的春明园赐宴吧。刚才的天子诏中既已明言赐宴后会恩赏贡院诸人，那总该不会少掉他这个主考之一吧。</p>
就是不知道那个圣神皇帝会怎么安排他呀。</p>
唐松边走边想，将要走到贡院门口时，身后一个吏目气喘吁吁的急赶了上来。言说有众多进士科考生恳请贡院将那份评诗章程对外张布出去，他们要抄录了细细揣摩，以备来年再战。</p>
那就张布于贡院外的墙上吧，此后再有别事径去禀知苏舍人定断便是因为这件事，唐松走出贡院时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清朗的笑容。</p>
经此一事，经由这些即将还乡的落榜贡生们传播。这份聚集了后世千年间无数诗评家心血的律诗规范必将遍传天下，为所有读书人所遵从。</p>
想想吧，这将带来一个什么样的连锁反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