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项城收到捷报与弹劾的同时,还有一封文书悄然传到了东晋南琅琊。
琅琊是前秦的一个郡城,归属于徐州,琅琊经济发达,人口繁多,文轨兴盛。几十年间,也不知为前秦王朝贡献了多少良臣猛将。
而这南琅琊,虽说也唤做琅琊郡,实际上却只是一座寻常的小县城而已,这是东晋侨置的琅琊。
自西晋灭亡,永嘉南渡之后,东晋为了标榜正统,便向天下宣称整个天下都还是大晋朝的天下。但任你如何胡说八道,也无法改变天下绝大多数地盘都在前秦手中这个事实。
于是,聪明的晋朝人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侨置!所谓侨置,就是说在江左找许多荒地,分成无数块重新取名字。这块荒地叫长安,那块荒地叫洛阳,前边一块叫西域都护府,后边一块就叫幽州招抚司了。
通过这种方式,把那些荒地意淫成前秦各地,假装整个天下都还在大晋朝手中,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这套并不是晋朝首创,三国时就有了,但委实是晋朝把侨置文化给发扬光大的。
南琅琊如今的主人正是在东晋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当初本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想法,在西晋灭亡后毅然南渡投奔东晋。从此断了北方的一切人脉,但也如愿以偿成为了东晋的一流世家,算是求仁得仁。
这些年来琅琊王氏假装不知道北方还有个大秦朝,假装东晋就是整个天下,关起门来作威作福,号称第一世家,实在是快活得紧。不过今日,琅琊王氏却无论如何也快活不起来了。
此刻,在南琅琊的王氏大宅中,琅琊王氏的一群族老正围成一圈,大眼瞪着小眼。
“咳咳,那封信大家都看过了,不知诸位是个什么想法?”
老态龙钟的王鬻之第一个开口,仗着年纪大,他在王家威望极高。
有一个族老迟疑片刻,弱弱地说道:“凝之说咱们琅琊王氏应该认祖归宗,落叶归根。但如今真正的琅琊郡不是在秦朝么,咱们如何能落叶归根…”
其他人都听得满头黑线,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琅琊王氏的根在秦朝,所谓落叶归根,不就是归降秦朝么?只是不方便说那么直白罢了,你还当真的只是想迁回琅琊呢。
王鬻之看了那族老一眼,认得此人天性愚昧,完全是靠年纪混出的身份,倒也不以为意,权当没听见他说话。
“前些日子郡内便有流言,说会稽被秦朝占据了。原本老夫还不信,今日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凝之绝不可能有…那种想法,想必是会稽失守之后,被秦军逼着写的这封信。”王鬻之淡淡地说道。
又有一个族老问道:“这么说,凝之如今在暴秦手中了?咱们若是不答应,凝之岂不是…”
“凝之的安危自然是要顾及的,不过更重要的是思考此事对咱们琅琊王氏的利弊。”又是一个族老发言,在大世家中,个人的安危永远要给家族的利益让道,哪怕这个人是王凝之。
“秦朝繁华,如果落叶归根,必然能使咱们琅琊王氏更上一层;不过秦朝浩瀚辽阔,世家无数,可不比偏安江左的大晋朝。若选择了那边,咱们只怕便没有现在的地位了。”一位族老有些担心的说道。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东晋第一的琅琊王氏就算实力更上一层,放在前秦依旧排不上号。后世之人若不是熟读史书,很难理解这种差距,最简单直观的了解方法,就是找一张前秦东晋对峙的地图对比一下双方大小。
一下子,一群族老都开始纠结起来了。这又是一个凤尾与鸡头的问题,当初琅琊王氏的先祖选择了从凤凰蜕变为草鸡。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琅琊王氏需要选择是重新当凤凰还是继续做草鸡。可是当凤凰只能做尾巴,当草鸡却是脑袋,这实在是难以抉择。
“可是…淝水之战,秦朝战败了啊。自古以来,天道反复,虽说秦朝强大无比,也难以避免。倘若秦朝当真度不过这一劫,咱们这时候投靠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话虽如此,但秦朝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下了会稽。输了里子,却赢了面子,也算是扳回一局。秦朝国力远非大晋朝可比,一次大败,想来还是承受得住的。”
“听说这次朝廷虽说大捷,却也只杀了几十万人而已…”几十万人多吗?当然多,整个东晋都凑不出这么多兵。但和前秦对比起来,那就很尴尬了,前秦出动了百万大军,杀掉几十万,可还剩下了几十万。就算是剩下那些人,同样足够碾压东晋。
族老们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支持归顺前秦的不多,不过却也没人明说反对。毕竟王凝之还在前秦手中,这时候说反对,岂不是在害王凝之么。若是王凝之日后有机会回来,秋后算账怎么办,这些族老都是人精,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砰砰。”
王鬻之双手连拍桌案,发出沉闷的声音。族老们会意,同时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看向王鬻之。
“依老夫之意,咱们不妨先观望着,瞧一瞧秦朝的势态,再做决定。当然,凝之既然已经将信寄到了咱们面前,咱们也不能毫不理会。不如便先行撤回咱们王氏在前线的人马,算是向秦朝那边展露点诚意。对内则上报朝廷,就说淝水之战我部死伤过重,需要回来休整,想必朝廷也不会太过苛责。”
王鬻之不愧是威望最高的族老,从内到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东晋小朝廷实质就是几大世家门阀联合组成的,官兵暗里也都隶属投效于各大世家。琅琊王氏此时单方面抽减兵力,淝水战场的晋兵一下子就要少三层,这还不算人才将领方面的损失。这对东晋而言,算得上是一次暴击了。
在东晋,王谢两家向来是同气连枝的,王家收到了来自会稽的问候,谢家没道理收不到。
此时满目疮痍的寿阳城内,东晋北府兵主将谢玄手里就捏着这样一封信,他一边看着信,一边咬牙切齿,表情可怖。完全没有了刚刚攻入寿阳时的喜悦。
谢道韫脸皮薄,倒是没将裴盛秦和顺强说的那些流氓话写在信里,不过字里行间的哀怨委屈却是掩不住的。谢玄和他姐姐自小心有灵犀,一看信中内容,就知道阿姐定然是受了委屈的。
信的尾端写道:“裴公子希望阿弟收到消息后立即撤出秦土,如若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