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叛将要杀他,皇帝认真地扯住了叛将的胳膊,指着他说:“这是忠臣,不能杀。”
叛将表情狰狞,掰开了皇帝的手,吩咐道:“除了晋国皇帝,都杀光。”
嵇绍看到的画面变得鲜红而朦胧,大致能看到皇帝身上溅满了血,正趴在他身上嘤嘤哭泣,就像是啼血杜鹃。
嵇绍感觉到生命力的急剧流逝,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可惜终究没能带着皇帝陛下杀出一条血路……抱歉,皇帝陛下,臣无力再继续守护您了,请您原谅。”
记忆在这里定格很久,就像亘古未变的宇宙,像西沉无踪的太阳,像千山寂灭的寒冬,像思考问题的痴人。
亘古以后,太阳重新升起,春暖花开,痴人悟了。
枯萎的花开了,如云的雾淡了,血红的河水清了,就连那一身刻骨伤痕也消失了。
于是鲜红而朦胧的河面渐渐清晰,河上有一座桥,连接着彼岸。
彼岸花开,黄泉忘川,有桥奈何。
这是奈何桥。
“原来,我死了。”
嵇绍终于明悟,为护晋皇周全,他已被叛军斩杀,血染荡阴。
桥边茶摊传出阵阵茶香,熬茶的老婆婆向他招手:“孩子,过来饮茶吧。”
嵇绍走过去,拾起一盏茶。
老婆婆往茶壶添着新叶,悠悠说着:“待了却了前因后果,便可过桥。”
嵇绍偏偏头,问:“桥的彼岸是什么地方?”
老婆婆说:“那是极乐世界,过去享福,或者轮回往生。”
嵇绍捧着茶盏不语。
老婆婆问他:“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执念吗?”
嵇绍想了想,回答说:“我放不下皇帝陛下,放不下天下苍生,放不下大晋的江山社稷。”
老婆婆慈祥地笑着,缓缓说:“七百里忘川,九十丈黄泉,一路行来想必辛苦。先饮口茶解解乏吧。”
嵇绍不愿拂老人好意,便掀起茶盏,小啜一口。
看着嵇绍渐渐平静而空洞的双目,老婆婆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饮了孟婆汤,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两年之后,孟婆的新茶已沸,碧落黄泉再添新客。
司马衷沉默地走在河边,龙袍上是早已干涸的斑驳血迹,一主二仆漫步在七百里忘川。
一个小宦官指着清澈的河水,哭着说:“皇帝陛下,让奴才为您洗一洗龙袍吧。轮回之前能再侍奉皇帝陛下一回,也不枉君臣一世。”
另一个小宦官也哽咽着劝说:“您是大晋皇帝,阳间至尊,哪怕面见十殿阎君,也不可落了威风。洗净龙袍再上路,莫要让阴间轻看了阳间。”
司马衷摇摇头,无限哀思:“这是嵇侍中的血,忠臣之血……不能洗。”
迷离间,司马衷仿佛听到了嵇绍的声音,一如既往般慷慨。
司马衷抬起头,嵇绍就站在彼岸,笑得美好灿烂。君臣之间,隔着九十丈黄泉。
嵇绍看着他,遥遥招手:“皇帝陛下,您放下了吗?”
后记:公元304年,侍中嵇绍为保护晋惠帝司马衷,战死荡阴。惠帝脱险后,下诏追封嵇绍为弋阳侯,加金章紫绶。306年,群雄各自称帝,五胡乱华,惠帝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