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们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气息,不约而同地明白了一件事:站在他们面前的这名少年不是魔术师。但是,少年也不是魔物或人偶,他的肉体与心灵完完全全就是人类。
本能告诉魔术师们,少年与他们看到的“前方”不一样。
他们从没理解过这个名叫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的少年究竟看着什么。
虽然狂战士在这几天的相处中感觉到了,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弗拉特不是那种可以用善恶来划分的人。
就像证明狂战士的想法一样,弗拉特接着用不带任何善意或恶意的语气继续道:
“随随便便就把他们杀了,那岂不是既可怜又浪费吗?”
魔术师们都因为恐惧而绷紧了身体。
只有狂战士一个人察觉到,弗拉特在说这句话时,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类似寂寞的神色。
——此刻距离班尼特解放宝具,还剩20小时。
············
与此同时,斯诺菲尔德市区小巷。
“人类现在对待性命还真是草率啊,看着怪可怜的。”
在一条离高楼大厦略远一些的小巷里,虽然黎明前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行人,但治安显然一点都不好。菲莉娅——准确地说,是附在菲莉娅身上的“某种东西”站在小巷里,低声吐出感想。
“草率⋯⋯吗?”回应菲莉娅的是跟在她身后的一位女魔术师,看上去畏首畏尾。
见对方小心翼翼的,菲莉娅轻松地耸了耸肩,继续道:“没错,该说他们是草率呢,还是急着去投胎呢?沉浸在转瞬即逝的快乐中确实不错,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尽情投入地去享受这個瞬间呢?”
菲莉娅的目光看向烂醉如泥大吵大闹的男人们,和那些与这条小巷十分相称的凶狠小混混。
“那人正将奇怪的药草烟雾吸入体内,那边的则浑身散发着血腥味。颓废地醉死倒是不要紧,可既然要死,就应该死得更美丽一些。”
菲莉娅的打扮在这条小巷中格外引人注目。
她披着一头透明般的银白色长发,一双鲜红的眼眸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下闪耀动人。
那张异常完美的脸庞仿佛是人工雕成的,如今在“某种东西”的影响下,正随着生动活泼的情感而流露出人性的光彩。
“嗨,小姑娘们,这么晚了到这种地方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挡路,看在你没有说什么污言秽语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要么消失要么去死吧。”
自从走进这条小巷,菲莉娅已经被小混混们搭讪了好几次。但菲莉娅只是看小混混们一眼,就让他们纷纷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
走在她身后的少女魔术师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倒下。
因为菲莉娅将她身上过于浓厚的魔力,凝聚到连没有魔术回路的普通人也能感知的级别,对小混混们的脑部造成了强烈的震荡。
“体内魔力(Od),还是体外魔力(Mana),或者是有别于这两者概念的原理?”
盘旋在对方周身的魔力洪流,让少女魔术师的心笼罩在恐惧之中。
少女魔术师能感觉到庞大的魔力正缠绕着菲莉娅,但真正令她恐惧的,是那些魔力停留在以菲莉娅为中心的半径三米左右范围内,形成一个半圆形的魔力罩。
说得再具体一点,那个魔力罩没有泄漏一丁点魔力。魔术能量以菲莉娅为核心,像小小的星球模型一样不断地循环着。
面前这个人不是魔术师。
她是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菲莉娅。虽然少女事先通过情报知晓她的身份,但如今的她只保留了那个外表,内里的既不是人造人也不是魔术师,甚至与一般的英灵也有所不同。
少女魔术师面对这个完全未知的事物,不禁感到胆怯。披着菲莉娅外表的“某种东西”对她说道:“你也是一样哦,哈莉。虽然自我牺牲的魔术在我那个年代并不少见,但至少要愉快地牺牲,否则别人看着都会觉得很心痛。”
听到菲莉娅的这句话,少女魔术师——哈莉有一种内心被看穿的感觉,身体不由得一震。
哈莉·波尔扎克——
一个不属于时钟塔的落单魔术师,黑魔术(Witchcraft)的技术却是一流的。她出于某个目的,利用魔术手段进入美利坚合众国,后来被弗兰切斯卡收留。
黑魔术伴随着牺牲。而哈莉是一个异端,她把自己的血肉当作活祭,不曾咒杀过他人,也因此最擅长使用“咒杀反噬”。可她的魔术师资质依然属于相当高的那一批。
她虽然是优秀的魔术师,也以使用魔术为傲,但因为某件事而对“魔术世界”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憎恨之情。
为了毁灭魔术世界,哈莉接受了弗兰切斯卡提出的交易。假如成功得到圣杯,她要利用圣杯的力量,令魔术世界有意做出的隐蔽工作全部失效。
这样一来,普罗大众就会察觉魔术的存在,那魔术的神秘性就会削弱,从而让魔术师们大大远离“根源”,甚至魔术这个概念也有希望从世界上消失。
哈莉抱着这些念头,参加了这场圣杯战争——召唤出来的狂战士却对她展开攻击,导致她身负濒死的重伤。就在这时,哈莉被附身在菲莉娅上的“某个东西”所救。正是如此奇妙的命运,哈莉才会在天还未亮的时候,走进治安不佳的小巷。
优秀的魔术师根本不畏惧一两个歹徒。如果是时钟塔“典位”和“色位”等高阶魔术师并特化过战斗能力的人,对付一个暴徒集团和普通的小型军队都不在话下。至于极小部分将战斗技术强化至登峰造极的魔术师,只要适当运用战略战术,甚至可以单挑一个小国的军队。
哈莉身为魔术师虽然优秀,却一点也不适合直接参与战斗。如果使用使魔,倒是可以赶走百十来名歹徒。但要是有人突然从背后用匕首刺杀她并伤到要害,那即便魔术刻印有恢复功能,她也不得不迎接死亡。
因此对哈莉来说,从者既是她的盾亦是她的矛。可召唤出来的英灵是失去理智的狂战士,她根本不知道对方能将她的命令服从到什么程度。
不过……哈莉看向菲莉娅。那个人造人体内的“某个东西”轻轻松松就制服了狂战士。在哈莉看来,她就像是在对付一条小狗。
在菲莉娅的介入下,哈莉正式与狂战士缔结了契约,但哈莉依然无法把自己召唤出来的狂战士看作是自己的从者。
哈莉将视线移到头顶,看向跟着她们的“它”——机械人偶(Robot)英灵仿佛由机器蜘蛛与狮子融合而成,散发着诡异的气息。它没有灵体化,而是宛如一只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巨大蜘蛛一般,在大楼的墙面上爬来爬去。
从机械人偶身上不仅感觉不到任何魔力的反应,还听不到丝毫声响,所以也不见大楼里的人们出现恐慌。
看到哈莉诧异的神情,菲莉娅自豪地告诉她:“别担心,我已经把它的气息和身影全部遮断了,只有我和你能看到它。”
虽然菲莉娅说得很轻巧,但哈莉明白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多大的本事,她再一次对面前的这个人感到了恐惧。
从遇见菲莉娅算起,过去整整一天了,哈莉仍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与目的。
哈莉在召唤狂战士时受的伤已经被菲莉娅治好。但为了弥补失去的礼装与修复受损的魔术回路,最重要的是为了收集周围的情报,哈莉一直躲在自己的魔术工房里。
菲莉娅则不知去了哪里,消失到半夜才回来。她一边嘟囔“我出于好奇,昨天一天到不少国家跑了一趟……发现世界虽然变华美了,但也很没意思。不过跟我那个时代相比,值得夸奖的地方也多了”,一边拽起哈莉的手强行把她带到室外。
哈莉一向不懂反抗别人,所以一直开不了口,可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我们要去哪里?”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其他从者的那里。”“咦?”
哈莉一下子愣住了。
见状,菲莉娅反倒不可思议地歪头说道:“你不是参加了这场圣杯战争吗?我只是想稍微帮帮你,让伱胜出而已。这与我的目的也是一致的。”
“莫非……你是想闯入其他御主的根据地?”
“对,就在这前面有一排工房,挺大的但有些脏。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接近那种满是烟熏味的地方。”
菲莉娅体内的“那个东西”轻轻叹了口气,仰望微微泛白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可是我无法忍受自己的庭院被弄得乌烟瘴气……赶快把它洗干净才行。”
············
同一时间,警署。
奥兰多,这个统领着斯诺菲尔德警队的男人,切断了与从者——术士的感觉共享。
因为他觉得既没有需要从者去做的侦察工作,也无须将情报告诉从者。
虽然如此一来,奥兰多无法通过做梦的形式看到从者的精神世界和过去的记忆,但他本就认为没这个必要。
奥兰多召唤出的“假”术士——亚历山大·仲马(大仲马)现在正身处一个远离警署的地方制作宝具,或者说是篡改宝具。由于他们两个人没有进行感觉共享,因而不能使用心灵感应,联络基本都靠电话。
潜行者发动的袭击已经过去快一天了,以奥兰多为首的警察阵营总算重新调整好了阵势,却陷入新的混乱之中。
警察们收到消息,市区里接连发生“动物间传播的疫病”“突然开始叫嚷不能离开城市的精神病”等事件。他们身为维护治安的警察,并作为圣杯战争幕后主使的一方,正在拼命地整理从这两个方面收集到的情报。
就在这时,奥兰多的手机响起了大仲马的来电。
“嘿,兄弟!你接得挺快啊!是在熬夜吗?”
“算是吧,自从把你召唤出来,我就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哈哈!要是你有工夫挖苦我,还不如顺便把希波利特·杜兰也召唤出来。他很能干啊,毕竟我家就是他建的!‘基督山伯爵城堡’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不过,那里已经是别人的了。”
“当然听说过,它现在是纪念你的博物馆。”
那是建在法兰西岛上的豪宅,豪华程度能让人误以为是小型城堡。它是大仲马在巅峰时期倾尽家产建造的,可以说这座俯视塞纳河谷的豪华宅院象征着大仲马的人生巅峰。
“是啊,我查过之后吓了一跳。我在身无分文的时候卖掉的家,居然兜兜转转变成了我的纪念馆,还保留到这个年代!”
“你得感谢那些代代热爱你作品的书迷。”
“你说得没错。可我没想到他们连我情妇的肖像画都挂上去。现在不管是作品还是房子和情妇,统统不属于我了。反正能让喜欢那个地方的人感到快乐,也算没白盖那座房子吧。”
“作品和房子还好说,但是情妇⋯⋯在现代的价值观中可不提倡。”
术士把奥兰多的嘲讽当作耳旁风,继续说道:“重点在于那个宅子附近盖的写作室……身边的人把它称作‘伊夫堡’。虽说将作者闭关写作的房间当作监狱岛有些过分,但多亏了这间写作室,我的写作效率才会提高那么多啊。”
“你该不会是想⋯⋯在法国和这座城市之间来回往返吧?”
“真是的,我都死了一百三十多年,没想到人们连一台可以瞬间移动的机器都没发明出来。”
“从这里瞬移到法国—那根本不是魔术,而是魔法的领域。”说完,奥兰多想了想,问道,“不过⋯⋯你会给自己的家取名为‘基督山伯爵城堡’,看来你真的很满意那部作品啊。还是说,那个名字也是周围的人先叫起来的?”
“谁知道呢,可能是想讽刺某个人才这么叫的吧,但生前一个来找我发牢骚的人都没有。算了,这种事不重要吧?”
见大仲马极为罕见地生硬转移话题,奥兰多无奈地默认了。因为他也觉得作为一段中场休息的闲聊,他们聊得久了些。
“然后呢?你特意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
“啊,对,那个吸血种不是把几个人的宝具给毁了吗?我想好怎么修复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会像平时那样让人……”
“打住。我不需要跑腿的,倒是想跟你要几个人。”
听到大仲马的话,奥兰多皱起眉头问道:“听你的语气……你不是像平时那样想要女人吧?”
“嗯。我要你把选出来的警察小队——二十八怪物(ClanCalatin)带到我这里来。不用所有人都来,但我要那种有坚定的决心想活下去的人。啊,把宝具被毁的人算进去,包括那个右手被吃掉的小兄弟。”
“……”
从者的提议让奥兰多有些迟疑。虽然二十八怪物的成员也知道大仲马的存在,但他无法立即判断出让双方直接见面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是几天前,奥兰多不会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让大仲马会见手下们,大仲马也没什么特别要见他们的意思。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的确需要一些变化。
“我听说……制作宝具并不需要直接见到使用者?”
“嗯。见到使用者不会让宝具变强啦,普通的人类与宝具也谈不上投不投缘,调整武器手感什么的也不是我的活儿。”
大仲马不仅回答得相当干脆,还在奥兰多问出“那是为什么”之前就主动揭开答案:“我这次只是一名观众,给你提供最低程度的帮助算是我看戏的票钱吧。”
“啊?”
“只是⋯⋯既然我是观众就要有个观众的样子,看见相中的演员,怎么也得置备一两束花来表示一下对他的支持啊。”
大仲马说的话让奥兰多沉思了片刻。奥兰多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钟后,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好吧。不过,在魔术师这个身份之前,他们首先是我重要的下属。你得向我保证,绝不随便摆弄他们的魔术回路和精神。”
“我又不是艾利法斯·李维和帕拉塞尔苏斯那样的魔术师,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吗?”
“艾利法斯是否为魔术协会承认的正式魔术师,还有待商榷……但能够将‘传承’赋予有宝具素质的武具、从而生成宝具——这可不是没本事的人能做出来的。”“好吧⋯⋯我可能会影响他们的命运。但这点小事你就别计较了,我会使劲把他们的命运往好的方向掰。”
奥兰多本想对厚颜无耻的大仲马说些忠告,但最终还是咽下话语,草草结束这通电话。
“抱歉,我这边有点小问题,回头你再告诉我什么时候让下属过去吧。”
“哈哈!你可真是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啊!兄弟,准备好胃药!说起来,现代的胃药还真是种类丰富,太有意思了!记得多多关心你的胃,拜拜!”
挂掉电话后,奥兰多将目光投向一旁。那里正站着一名二十八怪物的成员,也是他的秘书,将一份报告递交给他。
奥兰多沉默地点点头,重新浏览了一遍这份报告。
报告的内容是,爱因兹贝伦家的人造人出现在城市里,正与弗兰切斯卡带来的一名魔术师——真从者的御主一同行动。
更让他在意的,是她们两个要去的地方。
奥兰多事先听说过弗兰切斯卡和法尔迪乌斯安排的御主,他们作为己方阵营的棋子参加圣杯战争。
计划召唤剑士的卡修拉被潜行者杀死了。
魔术使雇佣兵西格玛只与法尔迪乌斯联系。
卢森德拉家的小公主——朵丽丝·卢森德拉也没有被警方的监视网捕捉到。这个家族精通强化魔术,据说连人类这一概念都舍弃了。
因此,哈莉的踪迹成了极为珍贵的成果。然而,她与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在一起,这个情况可不容乐观。
她被洗脑了还是被胁迫了?不,想想哈莉·波尔扎克的出身,也有可能是做了什么交易倒戈的。哈莉并非战斗力很强的魔术师,只要对咒杀等手段保持警惕就没什么问题了。但在这个方面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也需要戒备,所以奥兰多他们早就制订了好几种对策。
那么,问题锁定在一点上——哈莉究竟召唤出了什么英灵。
虽然“上面”会把御主的情报告诉奥兰多,却不会将谁召唤出了什么英灵也一并通知。在高层看来,二十八怪物也属于弃子吧。
不过,参加这次圣杯战争的御主里,需要时刻警惕的魔术师根据地在哪里,这种小问题奥兰多还是一清二楚的。
根据他的推测,哈莉和爱因兹贝伦家的人造人要去的目的地就是某位魔术师的根据地。
“工业园区……她们要去找斯克拉迪奥家族的魔人吗?”
············
巴兹迪洛特·科蒂利奥会有意识地拒绝做梦。
他对自己施加暗示,让身体和大脑分别进入浅眠和深眠。一次只要小睡几分钟,就可以活动很长时间。
这种利用拆解意识的短暂睡眠是魔术使之间使用广泛的简易魔术之一,同时也是当敌人出现时可以保证自身一清醒就能立即行动的手段。
不过,拆解意识相当于自杀一次,经常使用这种手段的人屈指可数。
听说除了这种方式之外,世上有不少魔术使雇佣兵还会使用其他多样的睡眠术。但巴兹迪洛特本身就讨厌做梦,所以他并不喜欢浅眠(快速眼动睡眠)。
正因为如此,巴兹迪洛特才会觉得奇怪。
在某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周围是一片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大海。
巨大的船只劈开两道白浪,在海面上缓缓前行,而他就坐在这艘船上。
巴兹迪洛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是梦,而是记忆共享现象,由魔力与另一个人的情报构成。
视线也比平时的要高很多,巴兹迪洛特要低头才能看到面前的金发男人。
男人唇角噙着傲慢的笑容,开口道:
“为什么我不怕你,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我是一名贤者,拥有超越神的智慧。”
巴兹迪洛特认为,这是接受了他魔力供给的从者——阿尔喀得斯的记忆。
冷静下来观察一番后,巴兹迪洛特发现金发男人说的似乎是古代爱琴海一带的语言。但不知道是因为英灵接受了世界赋予的现代知识,还是受御主的魔力连接影响,在巴兹迪洛特的头脑中,那些语言都变成了他平时使用的语言。
记忆的主人——或者说是名为阿尔喀得斯的容器正站在一艘船上,其豪华根本不像是古代技术能造出来的。此外,周围还有好几个人影。
虽说巴兹迪洛特现在看见的是别人的记忆,但他依然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都散发出惊人的魔力。他想,如果是普通人,光是分享这样的记忆就会对精神造成伤害。
“人类这种生物,基本上都是没脑子的。国王就是从蠢货中选出来的蠢货首领,所以国家才会一直无法统一,战争接连爆发,人们持续挨饿。因此,像我这样的人类才必须要得到力量与荣誉。”
可是,从“力量”这个层面而言,面前这个正在演讲的金发男人并不比周围人强。
虽然他似乎受到了什么东西的保佑,但提升感觉灵敏度后再进一步分析,又觉得他身上的魔力像是这艘船本身的魔力。
“害怕你的那些家伙也是无可救药的白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无法理解你这个怪物。明明不理解你,却想着利用你,于是将你捧为英雄,一边害怕得瑟瑟发抖,一边极力赞扬你。真是一群下等生物。你知道有一群愚昧的家伙吧?他们不仅向神的使者献祭,就连那种魔兽都算不上的食人狼,他们都会谄媚地献上活祭。在我看来,这两种人没有任何区别。”
男人用洪亮的声音说出这番话,那种感觉比起自我陶醉,更像是坚信自己的话就是唯一的真理,是“理所应当”的。
周围的人反应各有不同,有的人眼睛亮晶晶地连连点头,有的人带着“又开始了啊”的表情苦笑。至于站在船头的女弓兵,她身上散发着野兽般的气息,向金发男人投去怀疑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知道男人是没有感觉到这些视线,还是即便感觉到了也不打算理会,只听他又继续道:
“我的国家⋯⋯我创立的国家可大不一样。我会让所有的国民都接受教育,建一座比那个马棚更豪华的学堂,将我的知识传授给万人。每个人都会读书写字,每个人都不会被奸商欺骗。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应该也达不到我的高度,所以就只能由我来弥补他们不足的部分了。”
——真是多话的男人。
巴兹迪洛特对男人的演讲并没有什么触动。
真正的听众——阿尔喀得斯则沉默不语地听对方继续滔滔不绝。
“没关系,我是要成为国王的人,所以对这种程度的劳动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大家老老实实听我的命令,我会给大家相应的报酬和一个繁荣的国家,一个让人安心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听好了,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害怕你!”
阿尔喀得斯正要说什么,却被金发男人打断了。
他张开双臂,就像在表示自己的话语就代表了世界的意志一般,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每个人都明白,你是我的手下,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所有物。”
············
就在这时,巴兹迪洛特醒了。
他环视四周,看了看这个建在肉类加工厂地下的魔术工房,依然和平时一样简陋萧条。
巴兹迪洛特先是确认自己还坐在椅子上,然后掏出怀表扫了一眼时间。从进入睡眠到现在,正好过了五分钟。
他沉默了片刻,回忆刚才见到的画面,然后慢慢说出推断的结果:“原来那个人就是阿尔戈号的船长啊。”
话音刚落,魔术工房的一部分空间就开始摇晃起来,只见浓厚的魔力凝聚成了人形。
阿尔喀得斯解除灵体状态,向御主巴兹迪洛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我们的魔力通道连在一起,我被你的记忆侵入了。我看到在一艘船上,有一个自视甚高的小子在滔滔不绝地大放厥词,说什么理想国这类漫无边际的话。”
巴兹迪洛特毫不隐瞒地讲述他的所见所闻,并直率地表达他对此的感想。
闻言,阿尔喀得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笑了起来,像是在怀念遥远的过去一样摇了摇头,说道:“理想国……会在船上这样胡说八道的,肯定就是那小子了。”
“无聊的男人。放到现在就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冤大头,只会被我们这样的人利用到骨头渣都不剩之后直接扔掉。像你这样的大英雄,为什么会在那种男人的船上当船员?”
巴兹迪洛特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他对阿尔戈号船长的评价与疑惑。
阿尔喀得斯不假思索地做出回答:“那个男人是群愚的化身,他身上体现着人类一切的软弱与扭曲。而且即便是面对同伴,他也时常念叨‘能最大程度利用你们的只有我’,阿塔兰忒对他的这一点一直都冷眼相对。”
阿塔兰忒,那个传说中与阿尔喀得斯一同乘坐阿尔戈号的女猎人。听到她的名字,巴兹迪洛特推测,应该是出现在刚才那一幕中的女弓兵。
“不过⋯⋯那个男人不管是对着被人当作怪物的我,还是对着利姆诺斯的女王,甚至是对着听得懂人语的海滨魔物,都一视同仁地讲述同样的梦。他的目标不是什么神,而是王。不,或许在他的心中,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阿尔喀得斯的话虽然过分,却并没有侮蔑的意思。
“这个可悲的男人,他连我们共同的老师——喀戎的教诲都忘掉,处心积虑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不过,他那愚蠢的梦倒是不假。”
阿尔喀得斯讲起了阿尔戈号船长的事,语气就像是在讲述他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在我遇到的人类里,这个沾满了泥水与欲望的男人是最有人性的。能让我战败的不是神降下的诅咒或雷之业火,而是我的灵魂被那种人类的无穷贪欲所灼烧之时。”
“听你的语气,这似乎是你的期望。”
“当然,但我要先实现复仇。”
接着,阿尔喀得斯顺便讲起了他当年乘坐的荣耀之船——阿尔戈号。
“那艘船才是真正的魔窟。表面绽放着明亮的光辉,实际内里翻滚着毁灭、欲望、背叛等人类的一切罪孽。包括船长在内,那艘船上的人想必没有一个是杀不了我的。反之亦然。”
“你似乎对那艘船特别有感情。”
听到对方面无表情说出的这句略带讽刺的话,阿尔喀得斯不置可否,平淡地讲述船长的末路。
“我听说那个男人最终失去了一切,在与他同甘共苦的船上,被船只的残骸砸成了肉泥……或者,这才是那艘反复无常的船给予的唯一真挚的慈悲吧。”
阿尔喀得斯感慨颇深的样子让巴兹迪洛特有些诧异。
“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但我不觉得他是喜欢讲述过去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