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半郎闻言亦是深以为然,吴霜抠门成疾这般说法,绕是这位平日不喜与旁人有半点交集的狼孟亭宗主,亦见识过吴霜抠门耍赖的本事,当初吴霜趁江半郎外出,亲自去到狼孟亭中借取灵宝,耗费无数口舌,连套近乎耍横这等能耐都用上,好歹才由打那位大弟子手上讨来一件灵宝,而待到几月过后,江半郎回宗得知此事上门讨要,吴霜却是装傻充愣胡搅蛮缠,死活不肯归还。
直到江半郎狠心打算同吴霜过招时节,后者才不情不愿将灵宝奉还。
南公山可由打一座光秃山头,变为眼下这等山河秀丽,宝物繁多的景象,自然与吴霜处处耍混使心眼,脱不开干系。
“也罢也罢,既然老前辈都不敢言胜,咱自然也不好怀恨在心,本就是自个儿手痒难耐,寻思着找人切磋一二,吃点小亏,当然是不在话下。”江半郎也只得叹气,将所吃苦头默默记到吴霜身上,而后话锋调转,望向眼前老樵夫,“今日上南公,是想告知吴山主一声,虽说近来不曾瞧见这位主儿,不过到底算是近邻,北烟泽中妖乱近年来迟迟未显败象,前阵有书信竟已传到狼孟亭中,乃是北烟泽边关统领所书,看来已是到了近乎山穷水尽的地步,江某不才,破境无望,打算前去那边关地界,撞撞天缘。”
话是如此说,江半郎面皮当中难见丁点喜色,平常道来,无有什么铸铁断钉的刚烈意味,更无所谓壮怀激烈,像是说起今日晨起才吃过两颗时令小菜,味道尚且不赖。
“修行之士当如此,可江宗主可要想清,如今修行人常年闭山静修,少有古时所记那般连天烽火战事,有那道律令,修行之人多年不曾见沙场,何况是北烟泽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如潮妖物邪祟,休说四境,五绝联手也未必能打出条直通幽深水泽之中的坦途,如是遭创,狼孟亭该当如何?”
老樵夫也收敛起面皮笑意,肃然答来。
但凡天下修行人,皆知此话非虚。
“南公山上的高手,可比狼孟亭多,”江半郎笑意舒畅,“虽是不愿承认,就连那位南公山大师兄,同我这宗主交手,恐怕赢面都要占去六成,如在下不可归,狼孟亭中那些不成气候的弟子,托付给吴霜那小子,没准比在我这熬废时日还要强不少。”
“实话说来,那小子如今也在北烟泽。”老樵夫突然笑将起来,“我原以为这山间最不可能自行前去北烟泽的,便是大弟子与二弟子,可出乎我意料,那柳倾却是结结实实给了老夫面皮一巴掌。”
“同途而行,倒也能多扶持些,好事。”
江半郎拱拱手,便要自行下山而去,不过临行之前,依旧托老汉捎去一句话,送与南公山山主。
他日如历生死,步抵五境,定要分个输赢,顺带狠揍一顿,权当是险些将那灵宝用废的欠账。
烟霞尽起,分明寒冬正午时节,少见雾气弥漫,更乏所谓烟云流动,但江半郎下山的时辰,天外暖阳裹纱覆面,万道华彩为雾气所分,一时难辨究竟是否山巅云海下沉,铺展漫地,盈盈流光分散,如是仙家洞府云雾升腾。
腰挎刀斧的老汉望向那位被戏称举头不可破五境,低头不能训高徒的江半郎,轻轻念叨了一句,无人听清。
大概长天之下,正是有无数修行中人代代不竭,背驮山河日月,手抵魑魅魍魉,才使得这座天下无论历几朝几代,物换星移沧海横流,仍旧稳固如初。算是依老者修为,亦难猜出究竟这位狼孟亭宗主能否生还,但后者却仍旧是掂着一柄锏,迈步北上。
赌撞天缘破开五境,其实只是给自己找寻的一个理由。
老汉突然很后悔。
下山时候,忘了带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