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景美人(1 / 2)

 圣龙历七五四年九月二十九日,风雨军的数十万军民会集于一年前与哥舒行文决战的地方,哀悼着曾经英勇献身的烈士。

“生死长相忆,金戈马嘶鸣。多少豪杰士,黄沙鉴古今!”

当夜色笼罩苍穹的时候,看着大帐外曾经的战场,正和风雨一起饮酒的秋里不禁有些感慨。

昔日两军厮杀的平原,因为尸骨横野的浇灌,如今已经长出茂密的野草,覆盖了曾经的平原,而多少忠勇的战士却长眠于此,等待着若干年后挖掘出来,成为古战场的见证以供人凭吊。

无论是为何而战,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卒,如今都只留下那萋萋芳草,一坏黄土,什么生死荣辱、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皇图霸业,都如同过眼云烟,也许还有的就是那孤苦伶仃的妻儿老小,痛哭断肠,悔教夫婿觅封侯吧?

那么自己呢?

身为军人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不过人死之后会有谁来记住自己呢?是不是也如同这化作尘烟灰土的尸骨一样,无声也无息?

“秋里,你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风雨的声音打断了秋里的思考,让清醒过来的秋里暗中吃了一惊,如此消沉的情绪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也许是触景伤情,有些怀念这些曾经追随自己同呼兰人浴血奋战、最终舍身成仁的战士了吧。

想到这里,秋里略带感伤的说道:“我只是有些心伤那些阵亡的将士,当初那一战如果换一个统帅,也许会比我指挥的更好,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伤亡了!”

“别自责了!虽然我也很痛心那些死难的战士,还有百里将军这样的良将,但是我认为那一战没有人可能比你指挥得更好了。风雨军中谁不知道秋里将军的大名,凉夏决战更是打出了风雨军的赫赫军威,说起来我还是要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在我被那帮家伙软禁期间打出了这么漂亮的战果,稳定了风雨军军心,也就没有风雨军的今天了!”

由于酒精的作用,风雨的话显得非常真挚,没有半点平时那种沾染了权谋之后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相依为命、福祸共担的少年时代。

秋里感动的拍了一下风雨的肩膀,在这一刻,他忘了风雨如今的身份,只是纯粹的把他当作了当年落魄时候的少年伙伴。

那个时候,洛信就如同一头大莽牛,到处好勇斗狠;自己则玩世不恭、拈花惹草;风雨虽然表面上懒懒散散,但是却始终默默承担着三人的生计问题,出谋画策来赚取钱财,化解自己和洛信时常惹来的各种灾祸。

也正是由于如此,所以无论自己还是洛信,都把这个年纪其实相仿的懒虫在心底里当作了大哥,言听计从,并且在后来组建军队的时候,拥有着军队的两人都很自然且心甘情愿的听从风雨的调遣,把军队统帅的位置让给了当时还没有一兵一卒、没没无名的风雨。

在一阵沉默之后,秋里淡然一笑,岔开话题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有些想念以往的日子,你我兄弟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把酒畅谈了,要是洛信也在的话就好了。”

“是啊!”风雨大有同感的点头说道。

这段时间洛信被风雨留在了高唐,一方面是为了慑服高唐的反圣龙势力,另一方面也是摆出高压态势,威慑近来乘圣龙衰弱和呼兰内乱而蠢蠢欲动的印月人。

至于秋里,则一直忙着整训军队和负责南面防线的守备,也不常在凉城。

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就这样彼此忙碌,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欢聚一堂、畅谈未来的闲暇了。

尤其是风雨在李中慧和孔宓的建议下,刻意保持自己的权威,和兄弟之间也没有了往日那般敞开心扉、谈笑无忌的默契了。

为了冲淡气氛,秋里笑着道:“时光过的真快啊!

谁又能想到当年一个在图书馆打杂的、和两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军官,居然可以开创这么大的局面!“

“哈哈!”风雨也大笑起来,说道:“所谓天生我才必有用嘛!人生的精彩就在于它的捉摸不定,人生的乐趣则在于不停的向未知挑战,唯有如此,我们才可以为每天可能出现的惊喜而期待!怎么样,我这几句话很有哲人的味道吧!”

老实说,这几句话是当初和西大陆的雪雅她们相处时学到的,今天难得和好兄弟把酒畅谈,心情大好之下就脱口说了出来。

“别咬文了,这可不像我们风大将军!”

秋里也笑着打趣道,这感觉真是好久没有了,随着手中权力的增大、地位的提高,所说的话就越来越口不应心,也越来越喜欢伪装自己。

说起来还真是好笑,人们为了活得随心所欲而不停的追取宝名利禄,到头来这些功名利禄却反而成为人们能够随心所欲、自由快乐生活的障碍。

风雨也同样有这样的感觉,这使得他有些不忍打断今天的谈话,但是如今的身份和心中的,终究使他还是硬下心来将谈话拉回了正题:“这都是真话!

人生一世,弹指匆匆,为什么不找一些有挑战性的事情去做一做,比如……

印月!“

秋里把着酒杯的手停了一下,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风雨又是借机劝说自己领兵西征了,在风雨的眼里满含着期待和信任,让自己真的有一股忍不住答应的冲动。

但与此同时,一件尘封心底已久的往事却不可阻挡的浮现于脑海中……“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当还是少年的秋里第一次随军出使塞外的时候,在一次战役中遭遇伏击,身负重伤、被战马驮着的他在昏迷前的一刻,听到的正是一个女人在用很别扭的圣龙话在吟诵这首圣龙的名诗。

于是他和她相遇了,一个是血气方刚、立志要万里建功业的神州少年,一个是美如婵娟、向往中原文明而出来游历的印月佳人。

她心地善良、菩萨心肠,所以毫不犹豫的救下了落难的少年;她渴望中原文化、求知若渴,所以虚怀若谷的求教那些圣龙脍炙人口的佳文的解释。

他被她的美貌所震撼,他更因为她向自己求教中原文化而欣喜若狂,暗自庆幸当初从风雨那个大懒虫那里多少学了一些诗词歌赋,还幸亏她和他都学过呼兰语,可以彼此交流。

他和她就这样在通往圣龙的丝绸之路上行走了十多天。一路上谈诗论词、指点古今,以往视这些东西为公子小姐们无病呻吟的他,生平第一次羡慕起风雨在诗词上的造诣,幸好她是印月人,正是为了学习中原的文化而来,所以才可以任由他这个三脚猫信口雌黄,装出一副满腹学识的样子。

他真的好担心这段道路会走完,真的好担心当她发觉他其实是一个滥竽充数的人之后会不会生气,更担心她会不会离开自己。

这段路真的没有走完,就在离圣龙越来越近的时候,一群沙漠的大盗呼啸而来,漫天飞舞的弓箭在头顶上穿插,亮晃晃的刀片在月光下闪耀。

他抱着她,在敌阵内奋勇厮杀,血染战袍,就在眼看摆脱追兵的时候,盗匪的首领仗着所骑的骏马追赶了过来,将重伤未愈的他击落马下,把她抢了过去。

当他奇迹般的死里逃生、并且召集了一批人马赶到盗匪的山寨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花容憔悴了。

就在夕阳下,她躺在他的怀抱中,安静的睡去。

他却感觉她始终在他的耳边轻声的吟诵着那首名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于是他醉了,他狂了,从此烟花之地多了一个风流浪客,喋血沙场添了一名冷酷煞星,唯有那一段经历却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永久的尘封在心田,即使是亲如洛信和风雨这样的兄弟,也无从触及。

“不行!”

秋里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虽然这会让风雨失望,甚至可能会使两人之间产生可怕的隔阂,但是他还是不能允许自己去屠戮她的同胞,去侵犯她的邦国。

“秋里终究还是不愿意领兵西征?”

当秋里离开大帐之后不久,李中慧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风雨的面前,略带嘲讽的向面无表情的风雨问道。

风雨双目微闭,在太师椅上摇了一会,终究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只是……”

风雨迟疑了一下,有些无法确定的问道:“中慧,你说我出兵西征的决定是否正确,是不是有点一意孤行了?”

这个疑问在他心里反复挣扎已经好久了,对于西征整个风雨军一直以来都议论纷纷,提出异议者很多,让风雨也不由有些动摇。

但是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如此询问的恐怕也只有李中慧一个人了,即使是面对李中慧,是否提出这样的疑问,也让风雨犹豫再三。

指挥军队就必须令行禁止,而身为风雨军的最高统帅,在部将面前绝对是需要保持决断和权威的,所以任何决定一旦公布就必须严格执行,绝不能因为部下的质疑而表现的犹豫不决。

如今的犹豫一旦传了出去,势必会给整个军队带来极其负面的影响,甚至会动摇军心。

李中慧也明白这一点,她在为风雨肯在自己面前卸下伪装而高兴的同时,更感到了自己回答的意义重大。

这不仅影响到风雨军的未来,甚至影响到整个天下的大势,所以她很认真的沉思了一会,方才回答道:“中慧以为风侯的决定非常英明。

“首先,当今天下大乱,庞勋为首的逆贼虽然目无君父、捣乱纲常,但是所从者多是那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说是官逼民反也不为过。风侯若是出兵,势必会惹来镇压民众的非议,而且那些地区大多是四大家族的范围,这些豪门世家不见得会感激风侯,反而会疑心风侯别有所图,到时候我风雨军吃力不讨好,两面不是人,最终还会陷入各大家族权力之争的漩涡。

“其次,西北土地贫瘠,虽然得益于中原之战和风侯的养生安民之良政,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但是富强地方终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一旦中原安定则西北就是独处一隅,战略回旋空间太过狭窄,充其量不过是一地之王,难以成就大器。

“而如果西征印月,既可以避免得罪圣龙豪门,还可以扩展土地、收敛财富,使风雨军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更可以旁观群雄争霸,坐收渔翁之利。”

“说得好,知我者中慧也!”

风雨情不自禁的抓起了李中慧的纤纤玉手,在烛光下看见佳人羞红的娇容,忍不住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问道:“可是许多将领官员提出的道路不通、人地生疏、补给艰难、可能造成凉州防卫空虚,导致呼兰和其他势力的干预等困难也是明摆着存在的,李大小姐又有什么高见?”

李中慧没好气的白了风雨一眼。

她知道自己的支持已经让风雨坚定了西征的决心,如今这一问,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在考验自己,当下侃侃而谈道:“印月人狼子野心,这些年不但侵占尼国、锡国和丹国——这些国家都是我圣龙传统的属邦,而且还骚扰高唐,多有争端,所以我军师出有名,乃是正义之师,必定可以争取到各邦国的支持。

“其次,印月不过是地理名词,从古到今就没有真正的统一过,而且种姓制度严重,各土邦王公争权夺利,宗教之争日趋激烈,北面呼兰的势力、大陆诸公国的势力和西面大食的势力以及南面麦坚的舰队也纷纷渗透,本身就处在内忧外患之中,如今穷兵黩武,不过是外强中干,实际上是在自寻死路。

“另外,印月大平原地势在高唐之下,以我百战之师从高唐等处进军,乃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不是那些根本没有和强国打过大仗的军队所能抵挡的。

“最后,皇甫家族和朝廷正陷于中原之争中,呼兰这两年连续败于我军,本身也有不少内政的问题,而且在讨伐印月上还存在着共同的利益,所以如今出兵正是时候。

“而且由于地理限制,势必不可能调集太多的军队西征,绝对不可能危及凉州的防务。而印月土地富饶,正可以就地引粮,只要解决初期我军补给问题之后,也不会给凉州带来太大的负担。”

风雨听着不停的点头。

这些话确实是一针见血,将西征的鸿图展现无遗,当下朗声说道:“不错,为人所不能为,方显英雄本色。自古以来圣龙人都习惯于自相争斗,实在是可笑,就算最后黄袍加身,也不过是重复先人的事迹罢了,既无益于国家,也难显自己的能耐,徒然亲痛仇快、自我损耗,这才有当今强国虎视眈眈,连那印月这般的跳梁小丑也敢来挑衅,实在令人心痛。

“风雨此次出征,固然是为了风雨军之长远发展,更是为了向天下人证明我天朝雄威,犯我天威者,虽远必诛!”

这番话说的慷慨淋漓,颇有气吞山河的气概,令人不由自主的热血沸腾。

“可是谁来担当此次西征主帅呢?”

李中慧问出了心中最为关心的问题,毕竟西征主帅的位置实在关系重大。

“当日我和秋里有约,他帮我镇守凉州,我出兵西征,现在就实现这个约定吧!”

风雨的话里透着一点无奈。

在他心里秋里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既具备统帅大军的军事才赋,也能够领会自己的战略意图,而且是自己最信任的将领,偏偏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一想到这里,风雨的心里就暗暗生气。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一道越来越大的裂缝。

“难道不能让其他人统帅了吗?”

李中慧对于风雨突然说要亲征,不由一楞。

虽然风雨以前也曾经流露出这样的心思,但是主要还是想说服秋里来担任西征主帅,自身亲往的意愿并不强烈,如今却一下子决定西征,不能不让李中慧感到吃惊。

她虽然支持风雨的西征,但是绝不赞成风雨亲往,毕竟凉州的事务千头万绪,身为风雨军的主帅实在没必要亲冒箭矢之险。

然而风雨的主意却是很坚定的。

事实上在风雨军众将中,白起负责主持北面的防御,责任最为重大,根本抽不出身来;朱大寿和耶律明雄虽然很有军事才干,但是在风雨看来,这次西征更为关键性的是,要求主帅能够有高超的政治外交能力,周旋于印月的各大势力之间,而不是纯粹的拼杀。

更何况风雨对两人的信任也远远不及秋里,无法放心的把军队交给他们,让他们自行发展。

风雨对洛信的信任虽然不下于秋里,但是洛信这个好勇斗狠的家伙,显然更不适合外交上的长袖善舞和政治上的蛊惑人心,所以也同样不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