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顿,悄悄卧室那边没动静,才小声道:“他们把打工当旅行了,正准备挑选城市呢,既然是到外面打工,总要有住的地方吧?”
沈诚立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马上高二了。”
舒眉叹了口气,“墨墨还是不同意出国留学,我觉得或许有房长安的缘故,三年前她不愿意转学,就有房长安的缘故,现在可不是转学,没办法拖半年的,要早一点做准备才行……”
“这跟打工有什么关系?”
“他们要找地方住啊。”
舒眉靠在沙发上,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给他们找一个大一点的房子,让他们住一块,房长安现在不跟他们同班,墨墨跟王珂关系很好,多半也没有多想过,同一个屋檐下住两个月,总不可能还发现不了房长安喜欢的是王珂吧?”
沈诚立接口道:“然后她大概会伤心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可以做一定的引导,让她答应出国留学?断了念想,又在伤心,说不定比我们更迫切想要出国留学也说不定……”
舒眉横了他一眼:“你这语气好像不大乐意?”
“我就是心疼。”
沈诚立也跟着叹了口气,“算了,早晚的事情……宋棠怎么了?”
“不大清楚。”
舒眉摇了摇头,“听墨墨说,宋棠和她姐姐,姐妹俩跟她们爸爸闹翻了,都住在寝室里面,准备打工挣钱,自力更生。”
沈诚立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宋棠什么时候搬到宿舍的?”
“好像出院之后就搬宿舍去了……墨墨当时不是说了吗?”
舒眉有些奇怪丈夫的反应,“怎么了?”
“前段时间,我记不大清楚具体时间了,就是墨墨忽然给我打电话,说要举报有人酒驾,这事你还记得吧?”
舒眉点点头,然后又想了想,说道:“好像就是宋棠住院期间的事情。”
“好像是。”
沈诚立揉了揉太阳穴,“上周……或者上上周,孔彦齐,就交警大队的那个……又说起来这件事情,我才知道墨墨举报的那个人叫宋远。”
“姓宋?”
舒眉并不认识宋远,但这个话题是从宋棠身上延伸过来的,因此对这个姓氏很敏感。
沈诚立点点头,又道:“而且这个宋远,就是三年前暑假,墨墨、飞飞和房长安差点车祸那次,醉驾开车的那个人……”
“让我想想。”
舒眉沉吟了几秒钟,“如果这次酒驾按拘留的话,宋棠搬宿舍应该在你说的那个宋远拘留期间……那个宋远多大年纪?”
“嗯……三年前好像说是四十岁左右……”
“该不会就是宋棠的爸爸吧?”
“说不好。”
沈诚立摇摇头,又道:“这里面说不定还有房长安搀和在里面,我记得当时他跟墨墨、王珂一块去过医院……”
舒眉想了想道:“算了,不管这些,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话,等会儿问墨墨好了。”
“问我什么呀?”
沈墨跟曹操似的从卧室那边走过来,沈诚立冲她招了招手,沈墨小跑几步过来,把两只猫赶走,自己坐在爸妈中间,“怎么啦?”
“我跟你妈妈正在说呢,宋棠到底怎么了,怎么忽然好像跟家里断绝往来似的?”
“我也不知道啊!”
沈墨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跟爸妈说了一遍,然后又撅着嘴不满地咕哝道:“我感觉房长安好像知道,或者猜到了一点什么,但是我跟珂珂怎么问他他都不说……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了?”
“没有,就是奇怪。”
舒眉笑了笑,又问:“你说宋棠伤口在什么地方?”
“脖子上一道,左手腕上一道……拆线之后还有疤呢。”
直到宋棠身上的绷带拆掉,沈墨才从她身上的伤口隐约猜到那伤口原来有多恐怖,因此说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心有余悸,同时又很心疼宋棠,不知道她当时该有多疼,如果是自己的话估计要从天黑哭到天黑。
她抿了抿唇,又道:“医生说能不能恢复要看个人体质,不过现在淡好多了,应该再过一段时间就看不出来了。”
“伤口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就这样啊。”
沈墨用手在自己雪白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又拿手比划,“你们问这个干嘛呀?”
“问问呗。”
舒眉抚了抚女儿的脑袋,“之前不是说宋棠是试图自杀在住院的么,现在精神状态好了吗?”
“嗯嗯。”
沈墨点点头,不由地露出笑容,她原本还很担心宋棠又想不开呢,好在一直都没有这种倾向,“很好很好,不然也不会想着去打工嘛。”
“她出院之后你们有发现她有什么要伤害自己的举动或者倾向吗?”
沈墨认真地回想了两秒钟,摇了摇头。
沈诚立又问:“你之前给我打电话举报同学爸爸酒驾……是宋棠的爸爸?”
沈墨鼓着腮帮犹豫了一下,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最终还是在爸妈目光注视下有点心虚的点了点头。
“是宋棠让你举报的?”
沈墨想了一下,又摇摇头。
“房长安。”
沈墨这次犹豫了两下,然后还是点点头。
舒眉与沈诚立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沈墨左看看右看看,见爸妈都不说话,表情有点古怪的样子,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又问道:“怎么了啊?”
沈诚立拍拍她脑袋,笑道:“没事,就随便问问……你们商量好了吗?要去哪里打工?”
沈墨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撅着嘴道:“你们都没告诉我能选哪里,我怎么知道去哪嘛。”
“行吧,我去给你问问。”
晚自习课间的时候,从爸妈那里拿到了想要的资料的沈墨发短信把宋棠和程娟都叫上,五人一块溜达着来到操场,她把爸妈给列出的城市名单一一报上,然后在操场角落聚成一圈,让大家举手表决。
四个女孩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王珂先小心翼翼地举起了小手,“我……想去杭州。”
沈墨跟她对视一眼,立即想起了三年前房长安送自己的那本《王维诗集》,里面有一张书签,上面就是西湖……然后俩人同时看向房长安。
房长安举起两只手:“我弃权。”
程娟道:“我反正去哪都一样,我也投杭州一票好了,可以去看看西湖,还有雷峰塔……”
宋棠道:“我没意见。”
沈墨看房长安,王珂也看房长安,宋棠和程娟于是跟着看房长安,房长安肃容道:“那就确定了,去西湖……啊呸,杭州?”
“嗯!”
“嗯嗯!”
“嗯嗯嗯!”
商定好了这件事情之后,四个女孩子都觉得心情振奋,迫不及待的期盼着暑假的到来,于是觉得高一剩下的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好在再缓慢也终有慢慢过去的时候。
不知道是房长安的警告有了效果,还是在派出所被教育的时候深受正义之气所洗礼,总之在暑假结束之前,他只在高考结束之后来学校找了宋棠一次,大概是宋玫高考结束把要准备出去打工的事情告诉了宋母,宋远得知了消息,所以来劝宋棠暑假回家。
大庭广众之下,房长安相信宋远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但有前世的“前车之鉴”,顶着父亲的身份,宋远能对宋棠造成伤害的手段太多了,毕竟一个人连脸皮和良心都丢掉了,那么能伤害他的手段就太少了。
所以当宋棠最终走出教室的时候,房长安也跟了出去,宋远看了他一眼,宋棠也跟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过来。
房长安笑道:“宋棠我找你有点事情,你们先说,我等等没事的。”
宋远最终没有说什么,宋棠也沉默地跟着他到了楼梯旁的走廊“大厅”,宋远诚挚地向女儿道了歉,但有房长安在,自然不会说太多,只是重复着说“喝多了酒”,宋棠全程一语不发,只是咬住嘴唇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血脉至亲的男人。
“跟爸爸回家去吧!”
宋远说了半天,见女儿始终不假以辞色,放弃了更多的感情渲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宋棠并未回答,她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说完了吗?那我回教室写作业去了。”
宋远脸上似乎有怒气一闪而过,但随即又变成了懊恼与伤心的表情,似乎想要再说什么,但没有说,掏出钱包来,似乎准备给女儿生活费。
宋棠转身走向了教室。
宋远脸上怒气再难以掩饰,抬脚追上去,一只手拿着钱包,另一只手伸过去,似乎想要抓住宋棠。
那是初夏的傍晚,太阳西垂,斜阳自窗户照入走廊,父女俩原本身处教学楼前梁柱的阴影之中,宋棠转身走出阴影,来到阳光照耀的区域,灿烂斜阳照耀着她面无表情的侧颜,像是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纯美圣洁不可方物。
房长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了前世在县一中唯一一次与她参见而过的场景,恍然之间,这一世的宋棠与前世的“八十”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同样的纯美惊艳,同样的面无表情。
他迎着那片光明与阴影分界的地方走了过去。
在宋远靠近之前站在了她身旁,轻轻架开了阴影中伸出的那只手。
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靠近的宋棠转过身,看到父亲愤怒的脸庞,但那愤怒很快慢慢地敛去了,他用手指点了点房长安,然后转身走向楼梯,就此下楼消失不见。
这是房长安与宋远最后一次见面,也是他知道的宋棠与宋远最后一次见面。
两天之后,他在早自习下课后接到了沈诚立的电话,接通之前心思电转,各种忐忑揣测,结果接通之后,沈诚立告知他的却是宋远车祸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