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早早的响了起来,而此时,天刚蒙蒙亮。
虽然林清华并没有闻鸡起舞的习惯,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懒觉可睡了,老年人的睡眠总是不大好,即使是身体健康的他也不例外。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小小的院子,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偶尔还远远的传来一两声鸡鸣声外,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了。
在两名卫兵的陪同下,穿着厚厚呢子大衣的林清华拄着条木制拐棍,从温暖的卧室来到了寒气未散的院子中。
剧烈的运动是不可能的了,因此,他只能是沿着那院子四周的长长的走廊,缓步行走,走走停停,不时的与那两名年轻人交谈一番,但又总谈不到一块儿去。
晨练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林清华由卫兵陪同,一同到餐厅吃早饭。
当他们吃完早饭,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那暖暖的阳光驱走了早春的严寒与晨雾,小小的院子里终于出现了些许的生机。
现在的林清华,所处身的天地不过就是这个小小的院子,偶尔他会到别处转转,或者去常设国民大会看看,或者去军官、士官学校视察一番,其它的大多数时候,他就一直呆在院子里或旁边的书房里,静静的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儿女们常常来到这个位于城郊的小宅院看望他们的父亲,可是,林清华却不许他们留在这里,因为他不愿意让他的儿女们更多的看到他那苍老不堪的一面。
在卫兵的陪同下,林清华从餐厅走回小院子,并径直来到了那个院子中间的小花坛边。
前几天刚刚下过雨,花坛里的泥土是湿的。
自从入春以来,林清华每天早上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到花坛边看看,看看那花坛里的花草发芽了没有。
去年冬天很冷,将花坛里的大部分花都冻死,这让林清华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因为这个花坛里的花草都是他亲手种下去的,而这个习惯是他跟全玉姬学的。
“咦,发芽了。”林清华忽然喊道,并转过头,望着身边的两个卫兵,伸出手,指着那花坛里,说道:“真的发芽了。”
两名卫兵顺着他的手指向那花坛里望去,果然看见那一片湿润的泥土上,隐隐的萌发了几片新绿,看起来似乎应该是一种杂草。
林清华认真的盯着那几个草芽,嘴里啧啧称赞道:“冬天没过去几天,就开始发芽了,真是性急。”
“元帅,许子敬求见。”一名守卫在院子门口的卫兵走过来,小声的在林清华的耳边说道。
林清华点点头,随后转回头去,继续观察着那花坛里的几片新绿。
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跟随着卫兵来到林清华跟前,恭敬的行礼道:“元帅,晚辈许子敬前来问安。”
林清华抬头望着他,笑道:“怎么?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不会又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许子敬答道:“国民大会昨日通过了几个决议,晚辈拿来请元帅过目。”说着,便将手中拿着的几份公文呈到林清华眼前。
林清华并未接过那公文,而是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你们常设国民大会的事情我不过问,你们自己处理好了,所谓‘人多势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中能人不少,能够将事情处理好的。”
许子敬有些尴尬,他收回公文,随后说道:“但还是要给元帅知会一声的,不然的话,岂不是太过目中无人?就算别人不骂我,我自己就要狠恨责骂自己一番。”
林清华呵呵一笑,随即伸出左手,向走廊里一指,说道:“还记得那天我在那里跟你说过的话吗?尊敬长辈是应该的,但不能事事请教长辈,毕竟人的年纪一大,脑子就有些糊涂了,有些事情反而不如年轻人看的深远,我之所以放心的让你们去干,就是信得过你们。”他见许子敬的尴尬神情仍未消失,遂微微一笑,问道:“说吧,你们都通过了什么决议?”
许子敬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他清了清嗓子,随后说道:“教廷任命的新的亚洲主教的人选被常设国民大会给否决了,这样一来,又要等几个月才能任命新的主教。”
“哦?否决了?”对于这个消息,林清华并不太意外,只是问道:“这个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跟上次的那个一样吗?”
“不是的,上次那个连汉字都不会写,自然是不能通过的了。”许子敬神色有些古怪的说道,“但这一个却会写汉字,而且本来就是江南人氏,只不过从小入了教,有些事情就懂的不多了。国民大会只出了一个题目,让他以《春晓》为题,做一首咏物颂景诗,他却做不出来,因此便否决了。”
“原来如此。”林清华微笑道,“确实有些难,要是我来做的话,我肯定也做不出来。”
许子敬面色如常,就象是从来没有听到林清华说过这句话一样,并且立即转移话题,说道:“另外,经过五年的统计,中原人口的统计数据已经由独立审计署正式公布,除开边疆区的话,中原行省的人口为一亿七千万,其中包括土著人口。还有一件事,南洋的西帅仍未在新南安设立常设国民大会,因此一些咨议员便联名上书,准备共同提案,想催促他尽快设立。”
林清华沉默片刻,问道:“这些人都是在南洋有产业的商人吧?与上回的那些人有什么联系?”
许子敬答道:“就是那些人,他们认为西帅独断专行,南洋的赋税过高,又滥施刑罚,不利于民生。”
林清华摇摇头,说道:“这个事情已经有了成议,西帅自行决定何时开议会,我们是管不了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遂问道:“对了,镇虏军在南洋的清剿行动进行的怎么样了?那些南洋叛军消灭了吗?”
许子敬道:“没有,不过详细情况我不知道,不如我这就去将总参谋长请来,向他一问便知。”
林清华点点头,道:“去吧。”
待许子敬离开,林清华便吩咐卫兵搬出躺椅,在花坛边半躺下,继续观察着那花坛里的草芽。
二十多分钟后,远处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听便知是军队中装备着的内燃机车。
在许子敬的带领下,一身戎装的总参谋长也来到了林清华跟前。
总参谋长向林清华敬了个军礼,口中说道:“元帅好!”
见那总参谋长标准的站姿,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并道:“你的新军礼敬的相当标准,怎么样?军队中的这种新军礼全部推广开了没有?”
总参谋长答道:“已于上个月全部推行,旧式军礼也已经废除,另外,新式军服的生产也招标完成。”
“哪个厂中标了?”林清华问道。
总参谋长答道:“是南洋的十家联号共同中标,南洋的人工便宜,而且澳洲的羊毛和棉花也比较便宜,再加上两地关税相同,因此其击败了中原商号。”
林清华在卫兵的帮助下直起身子,问道:“南洋的战争进行的怎么样了?”
总参谋长答道:“回元帅,叛军很狡猾,经常是我军刚刚出动,他们便逃进了森林之中,很难找到他们的营地。不过,最近国防部正在制订一个新的清剿计划,准备在今年适当的时候,发动一次更大规模的清剿行动,到时候,南洋的镇南军也将一同出动,联合夹击,一举将飞鲸岛的叛军摧毁!”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你们这么有信心?”
总参谋长犹豫道:“这个……”
不等总参谋长回答,林清华接着说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那些叛军对于南洋是大患,可是对于我军来说则不是大患,只要将其困住,不使其向外发展就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总参谋长闻言一愣,随即明白林清华的意思,遂答道:“明白!”
林清华颔首道:“明白就好,如果南洋的叛乱不结束,那么郑氏一定不愿意镇虏军离开,而我军所要求的军事基地的事情就更加好办了。你们国防部是怎么商议的?在哪里设立军事基地?”
总参谋长说道:“初步设想是在爪哇岛上设立一处海军基地,在离它不远的飞鲸岛上也设立一个军事基地。”
“郑氏怎么回话的?”林清华关心的问道。
总参谋长说道:“他们已经答应仔细商议,但却要求我军先将叛乱清除,另外,他们还想让我们在《大宪法》上做出让步,以此作为交换。不过,我相信,如果不将军事基地迅速设立起来的话,恐怕南洋的叛军就不容易被清除。”
看着总参谋长脸上挂着的微笑,林清华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遂放下心来。他转过头去,询问那站在一边的许子敬,说道:“《大宪法》制订的怎么样了?”
许子敬道:“没完成,由于南洋的人做事磨蹭,所以,此事直到现在仍然拖着,依我看,他们应该是得到了南洋西帅的授意。不过,共同的国旗、国徽、国歌倒是极有可能很快通过。”
林清华叹道:“没办法啊!看起来郑氏是打定主意要世袭了,既然如此,那么也就不再勉强了,由他们去吧。前几天我又收到封西帅的亲笔信,我已经回信了,让他放心。既然不能勉强,那么你们可以将这个条件放弃了。”
许子敬说道:“元帅,您不能放弃啊,只要再坚持些时候,一定能让郑氏接受的。”
林清华摇摇头,说道:“不能等了,我知道自己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等不起啊。要是这么拖下去的话,恐怕不利于《大宪法》的制订,要知道,那可是规范中原与南洋关系的重要法律,不能久拖不决。”
许子敬道:“那元帅岂不是……岂不是有些遗憾?”
林清华苦笑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做到没有遗憾,有些事情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也许……有遗憾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吧?”
林清华长吁短叹了一会儿,随后将思绪拉回,问许子敬:“你们常设国民大会最近还有什么大事情没有?”
许子敬道:“有,一些咨议员联名上书,希望政府出面,督促南洋释放奴隶,不过,由于遭到很多商人的反对,虽然收集齐了五十个签名,但最终还是被否决了。”
林清华叹了口气,说道:“管得太宽是不好的,有这闲心管南洋的事情,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管管藏区的农奴制。”
许子敬答道:“收到国民大会的信后,两位活佛已经回了信,其中一位不同意,借口这是元朝时候正式确定下来的规矩,而且手中有元朝帝师亦摄思连真赐发的文告,因而故意拖延此事。”
林清华有些恼火,说道:“你们再给他们写信,就说是我说的,我不希望这件事情这么拖下去,如果他们不愿意接受政府的赎买政策,那么我就将用军队解决这件事情!不要以为蒙古部落会支持他们,那些蒙古部落已经决定西迁靖西边疆区了,因为我答应他们,过了靖西边疆区,以后他们打下的地方就归他们了,相比之下,藏区实在是没什么油水。活佛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里头的含义。”
许子敬静静的听林清华将话讲完,随后继续说道:“司法部建议将其辖下的廉政局剥离出来,单独成立一个廉政部,但却为常设国民大会否决。”
林清华闭目沉思片刻,随即睁开眼睛,说道:“随便了,反正宪法草案修改以后,常设国民大会的权利已经扩大了,既然他们否决,那么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依我看,他们是怕人员扩编,增加税收,那些商人都精明着呢,小气得很。”
站在那里已经好久没有说话的总参谋长终于开口了,他小声说道:“元帅,常设国民大会的权限是否过大了一点儿?是否收回一些权利?”
林清华笑道:“你是想要回你们的高级军官任命权吧?”
总参谋长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自从元帅将任命校级军官和将级军官的权利交给常设国民大会后,我们国防部就没什么事可干了,而且,将宣战权交给他们,也不大好。”
林清华将盖在身上的棉毯向上拉了拉,说道:“本来我是打算将你们总参谋部也从国防部中抽出来的,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虽然校官和将官的任免权没有了,可是中下级军官的任免权还是在你们手里的,再说了,参谋和参谋长的任免权不还在你们手里吗?而且高级军官的候选人不也是归你们提名吗?不要有太多的怨言,这些事情都是为了长远打算,虽然你们现在吃点儿亏,可是对于国家是有好处的。”
总参谋长还想争辩几句,却被一名卫兵的举动打断,那卫兵来到林清华跟前,俯下身去,小声说道:“元帅,苦谦大师来了。”
“哦?”林清华闻言一愣,随即说道:“请大师先到前院客厅稍候,我马上就去。”
林清华示意身边两名卫兵将自己从躺椅上扶起来,随后拄着拐棍走上几步,经过总参谋长身边时,他又想起一事,遂问道:“波斯湾南岸的边界划分结束没有?欧洲和美洲的战事如何了?”
总参谋长答道:“划界已经结束,就等国民大会同意并公布了。欧洲的战事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西班牙军队在得到我军送去的一百辆装甲车后,已经在意大利站稳了脚跟,‘圣教’势力的南方军团已经被压缩到了意大利北部一带,而其东方军团则被我军和蒙古诸部联军击退到了德涅斯特河与维斯瓦河一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美洲也很平静,没有大战,上个月镇虏军又摧毁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倭城。对了,经过实战,派到靖西边疆区的那两个由骑兵整编而来的装甲师取得了相当大的战绩,看来这种战术已经可以大规模推广,因此,有必要在国内加快装甲部队的建设,政府应该继续拨款,支持重工业的发展,而且太平洋边疆区也应该尽快组建装甲师。”
见林清华似乎正在考虑,总参谋长说道:“元帅,是否将记者的权利稍微的限制一下?假如此次不是那些记者将采油队前往波斯湾的消息提前泄露出去的话,南洋那边恐怕就已经接受了一千五百万圆的军费回去了,可是自从知道那个地方产油之后,南洋那边便提出了划分边界的要求,可见记者有时会误事的。”
许子敬不同意总参谋长的话,他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记者的采访权利是不能限制的太死的,否则的话,恐怕于国不利。再说了,南洋镇南军与我军联合作战,自然是应该得些好处的,那些阿拉伯的酋长们也不例外。”
“可是总得限制一下他们对军事机密的泄露吧?”总参谋长有些急了,嗓门不觉大了些。
林清华走回几步,问许子敬:“《大中原宪法》的最终文本起草的怎么样了?”
许子敬答道:“已接近完成,就差表决了,为了让所有人再好好的考虑一下,我以议长的身份下令拖到下个月再举行表决。”
林清华道:“那么关于第一条的情况……”
“噢,完全按照元帅的意思,人身自由、言论自由、结社自由等等权利都规定了。”许子敬完全明白林清华的心思。
林清华点点头,颔首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刚才总参谋长说的也没有错,军事机密还是不能泄露的,应该在这上面稍微限制一下,但一定要把握住一个度。”
与二人又交代了几句,随后林清华便带着卫兵前往前院客厅,去接见那位苦谦大师。
与别的和尚不同,苦谦大师并未坐在蒲团或者是椅子上,他正坐在一顶简陋的竹辇上,四名小沙弥则侍立在他的身边。
林清华一进客厅,就冲那苦谦大师笑道:“好你个郑山河!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莫非上次被我吓住了?”
苦谦大师双手合十,宣了个佛号,随后说道:“林施主,贫僧法号‘苦谦’,已不是郑山河了。”
林清华加快脚步,手中的拐棍捣在地面上,发出“咄咄”的声音。他走到苦谦大师跟前,俯身看了看坐在竹辇上的苦谦大师,又笑道:“咱俩谁跟谁?用得着这么见外吗?干脆你还是叫我元帅,我还是叫你老郑好了。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索性你就将就一点儿,别在‘贫僧贫僧’的自称了。”
苦谦大师沉默片刻,随后支开那四个小沙弥,待林清华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张太师椅上就坐,他才说道:“那好吧,我就称呼你为元帅便是。”
“这就对了!老郑!”林清华见到老朋友与老部下,心中自然格外的高兴,本来有些疲倦的身体现在却又充满了活力,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些,“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是不是栖霞寺里住得苦闷,耐不住寂寞,想找我说话了?嘿嘿,莫非又想跟我辩论一番?”
“阿弥陀佛————”苦谦大师念着佛号,“元帅此言说笑了,我本已遁入空门,早就做了长伴青灯、苦渡余生的准备,哪里还说得上‘寂寞’二字?再说了,上次元帅与我在寺中争辩佛法,本来就是元帅赖皮,并未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