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在上首坐定,朗声道:“众卿平身。”
杨东彬放声大叫道:“国君,蜚蠊区区小吏也,竟然擅闯朝堂,拘押大臣。国君可要为臣做主啊。”
殷受看了眼被枷住的杨东彬,故作讶然道:“杨卿,你为何搞得这般模样?”
首相沐衍肃然道:“大王,蜚蠊之流,区区小吏,居然擅闯朝堂,拘押大夫,简直荒唐之极,臣请国君,严惩之。”
首相发话了,众大臣纷纷拱手,异口同声地道:“请国君严惩之。”
殷受看了蜚蠊一眼,道:“蜚蠊,你有何话说?”
蜚蠊身旁,沈洄脸有点发白,哪怕陈玄丘早跟他保证过了,有大王为此事背书,可是满朝大臣,哪一个都比他阶级更高,异口同声要治他的罪,他还是有点紧张。
这年代的法律律条相对简单,主要的大罪只有六条:1、舍弃穑事;2、不从誓言;3、不吉不迪;4、颠越不恭;5、暂遇奸宄;6、不有功于民。
其中“颠越不恭”就包含了他们如今这种情形,轻者可施以肉刑,在脸上刺字,或割掉鼻子,或断足,或宫刑。
而在朝堂上这么做,颠越不恭的对象可就包含了天子,那罪就更重了。砍头、炮烙、剁成肉酱、晒成人干、剖心,甚而族诛都是可能的。
就他们现在激起满朝公卿愤怒的状态,如果国君怂了,向百官服软,那他十有八九要落个族诛,满门抄斩。
但是蜚蠊胆量却颇大,一听殷受询问,立即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道:“臣启国君,臣身为东厂厂督,奉国君之命,辑事于中京。
今有上大夫杨东彬,食我大雍俸禄,享我大雍福泽,却不思报答君恩,犯下不吉不迪、颠越不恭、暂遇奸宄三项重罪。臣不敢怠慢,是以朝堂擒贼。”
众人一听,脸色陡变,亚相简登隆吃惊地道:“此言当真?诬告大臣,可是炮烙之罪!”
蜚蠊道:“下官不敢撒谎,杨东彬贪恋美色,却又体虚难得尽兴,便听信宠妾之言,于府中暗设淫祠,供奉南疆邪神,此为不吉不迪之罪。
杨东彬为王太后营建西园,克扣用度,从中渔利,此为颠越不恭之罪。
杨东彬还收受东夷王白泽的好处,得东海明珠十斛,更将东夷孪生三胞美女纳入房中,而这三女,收买亲信,刺探情报,时时向东夷密报我大雍情况。
我大雍平东夷之乱,屡屡失败,就因为杨大夫府上有三个夷人奸细,时时通风报讯。”
众大臣一听,唬得尽皆变色。
殷受也吓了一大跳,不对啊,昨儿和我商量时,没有这一条啊,要是胡乱栽个罪名却没有证据,那就被动了。百官一定会揪住这一点不放,穷追猛打的。
陈玄丘同样吓了一跳,不过,他与蜚蠊接触下来,不觉得这位下大夫是个莽撞愚蠢之人,他这么说,难不成……
陈玄丘按捺不住,沉声道:“大王面前,不得诳语。你说杨大夫私通东夷,可有实据?”
马潇满面红光,抢前一步,对着殷受道:“大王,我们有实据。我们发现杨东彬诸般罪行,遵照国君吩咐,发现不法,可即时拿下,便往杨府拿人,孰料晚了一步,杨东彬已经上朝来了。
可是,我们却在杨府,抓到了正与杨东彬的东夷宠妾秘密交接情报的夷人探子,杨东彬的宠妾正要交接的情报,也被我们当场拿到。”
殷受一听勃然大怒,与东夷的仗都打了四年了,死了多少人,残了多少人呐,他一直觉得,父亲病情突然加重,也与整日操心东夷叛乱有关。
想不到,竟然有内奸勾通夷人,他身为上大夫,就算自已没有叛乱,收受夷人厚礼,显然也是在先王面前为夷人斡旋,说过好话,影响了大政决策的制定。
而他竟然还留了夷人三胞胎在身边,难道就不曾想过她们可能会私通母族?居然叫她们轻易获得大雍情报。
殷受“啪”地一拍几案,大喝道:“把所有人证、物证立即移交大司寇,着大小司寇,放下其他,彻查此案。一旦查证属实……”
殷受双目怒欲喷火,戟指向前一点,大喝道:“寡人亲自抱炭,炮烙了他!”
殷受这一指,王冠的一排珠帘急剧地抖动起来,连珠帘下他的模样都摇得看不清了。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炮烙之刑,前朝即已有之,但是真正用上这等酷刑的却不多,实在是比砍头残忍太多。
可若杨东彬这些罪状属实,比起因为他而战死于沙场的万千战士,他一人怎么死都不为过了。
杨东彬听蜚蠊说起前两桩秘事,已是面如土色。这最后一桩大罪,他虽不知详情,却也无力反驳,仅前两桩,已是死罪。
一个造淫祠、敬邪神,这在君权天授,又有奉常寺这等维护神道尊严的势力存在,他就逃不了。
而先王刚刚过世,新王为王太后造园子,让母亲离开熟悉的宫殿,免得睹物思人,这是孝道。他竟敢从中渔利,也是不可饶恕。
那么,有没有其他罪名,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众大臣见杨东彬面如土色,闭口不言,如何还不知道此事必然属实,一个个又惊又怒。
殷受直到杨东彬被拖下去,才慢慢缓和了脸色,看一眼蜚蠊、马潇、沈洄三人,嘉许地道:“三位爱卿,东辑事厂刚刚成立,便立下如此功劳,寡人甚感欣尉。你们且退下吧,这桩案子,好好处理。事毕之后,寡人论功行赏,不会亏待了你们。”
蜚蠊三人喜形于色,连忙谢恩,退出殿去。
江湛站在殿内门边,眼睁睁看着杨东彬被拖死狗一般拖出去,只骇得簌簌发抖。
他今日来晚了些,因为在家里安排亲信,携带礼物,前往临潼去探望姬侯之故,却不想等他急急赶来朝堂,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