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一局面,谢贻香慌乱中竟隐隐下定决心——倘若皇帝当真要将得一子赐死当场,自己必定出手反抗,护着这小道士一路闯出皇宫。什么天下大势、黎民百姓,什么朝廷社稷、谢家门楣,大不了统统不要了!
如此僵持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对谢贻香而言,却仿佛是历经了千年万载,陡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却是皇帝终于回定下心神,重重一拍卧榻上的几案,向面前的得一子厉声叫道:“放肆!你……”
谢贻香心中一黯,只觉万念俱灰,不禁暗道:“完了……”不料皇帝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听寝宫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尖声禀告道:“皇后驾到——”
话音落处,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冲淡了不少,不仅皇帝脸上的怒意凝固,就连一众侍卫也仿佛松下一口大气。随后便有两名宫女搀扶着一个衣着朴素、面带病容的华发妇人,缓步踏进寝宫正殿,谢贻香转头望去,正是皇帝发迹前的原配妻子、母仪天下的当今皇后。
眼见皇后突然到访,卧榻上的皇帝当即挥手斥退一众侍卫,也不再理会得一子和谢贻香二人,径直起身迎了上去,口中则略带怒意地责备道:“你身子不适,来这里做啥?”
只见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行礼,用平静的语气柔声回答道:“皇帝息怒,听闻自家子侄闯下大祸,臣妾惊怒之下,急忙赶来领罪。不想……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伴随着皇后这一开口,虽已是叶落知秋时节,整个寝宫正殿里却是如沐春风,泛起一片祥和安宁的温馨之意。皇帝愕然半晌,眼中竟有些许歉意一闪而过,立刻又变得冰冷坚毅,沉声说道:“咱亲手拟定的国法,皇亲也不能例外。否则怎么治理这天下?”
不料皇后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皇帝见她不接话,反而有些尴尬,兀自沉吟半晌,只能找个话头去和皇后攀谈,说道:“正好谢封轩家的三丫头今日来了,算来你也有六七年没见过这丫头了。”皇后微微点头,轻声问道:“不知谢家三小姐因何事入宫?”
皇帝又是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谢贻香自幼便已识得皇后,心知本朝这位皇后最是宽仁,急忙上前拜见,恭声说道:“前年便听父亲提及,说皇后凤体欠安。小女子念着皇后昔日的关照,本当入宫觐见问安,却因忙于公务,一直未能如愿,实在罪该万死!”
谁知皇后却不应答,依然只是点头示意,双眼继续望向面前的皇帝,缓缓说道:“谢家兄弟的子女,即便当真罪该万死,逢此国难之际,也当披甲上阵、为国出征,以求将功赎罪;哪怕是做一名战死沙场的兵卒,也不枉负谢家一门忠烈,足以告慰谢家兄弟的在天之灵了。不知皇帝是否也和臣妾是同样的心思?”
这话一出,皇帝顿时“哼”了一声,却又无言以对。皇后这才望向一旁的谢贻香,柔声说道:“大敌当前,今日宫中便不留你了,赶紧去罢……哪怕是为金陵城添一块砖、加一片瓦,只要有这份心,也是好的。毕竟……毕竟你爹已经帮我们做了太多太多……”
谢贻香只觉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仓促间竟不知如何应答。却听皇帝重重地“呸”了一声,怒道:“狗屁!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怎能当什么兵卒、修什么城墙?传出去岂不是打了咱自己的脸?”顿了一顿,他随即深吸一口气,高声说道:“诏!丞相宁慕曹,暂时统领全军,接管守卫金陵一职,号令所至,如咱亲临!另,谢封轩之女谢贻香,出任幕僚一职,全力协助丞相破敌!如不胜,通通砍了!”
话音落处,卧榻前的得一子顿时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虽是白丁一个,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真命天子……这一回,你果然又做出了正确的决断……”说话间,他转过身来,却已收起了那对血红色的瞳孔,双眼重新变作灰白之色,也不向皇帝皇后请辞,便兀自迈开大步,一路往寝宫外而去。
谢贻香却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只得向皇帝和皇后投去疑惑的目光。皇帝见状,当即双眉一扬,厉声说道:“看什么看?咱生平最是爽快,若不用你,当场砍了;既要用你,便要重用!速速去盯紧了那小道士,好生教宁慕曹那厮守城破敌——此战若有半点闪失,咱便诛了你谢家九族!”
谢贻香这才彻底醒悟过来,皇帝的言下之意,分明已经相信了得一子的话,要将此战全权交由这为鬼谷传人负责;至于对行军打仗本就一窍不通的宁丞相,不过是对外挂出的一个虚名罢了。想到这里,谢贻香惊喜之余,本想叩拜谢恩,但转瞬间又想到父亲之死,终究是心中阵痛、不是滋味,最后只得依礼告退,急忙随得一子的脚步离开了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