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狭窄近乎密封的水泥盒子里,自己就像是一只宰割的刺猬,主人哄着他,一根一根拔出他身上赖以生存的刺,使暴躁的刺猬变得如驯鹿般柔软、温顺。
他没有拒绝,是因为心存幻想。
也许哪天,她看到这样乖巧而没有丝毫攻击性的自己,会生出接触的想法,再次伸手摸一摸他温软柔嫩的肚皮。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伤她。
唐锐强迫自己融入格格不入的世界。
但无可避免的,他变得孤僻起来。
高三的气氛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不是背书,就是做卷子,连课余时间都在争分夺秒记东西。
唐锐在这种类似封闭空间的状态下愈发急躁。
他的适应显然不怎么良好,以前松散惯了,为了让琳琅刮目相看,拼着一股劲儿往死里学,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绩。可是等他真正进了这个优秀到刺眼的圈子,才发现自己的微不足道。
他跟一路完美过来的人不一样,缺乏底蕴与耐心。
第一次月考,唐锐靠着熬到夜里两点的功劳前进了五名。
第二次月考,四十三名,跌回原点。
第三次月考,一百三十七名。
成绩大幅度下滑,惨不忍睹。
他这边折戟沉沙,琳琅却高歌猛进,与神话陈凉波的距离在逐步缩小,她第三次月考挤走了第二名,在高分榜上稳稳扎根下来。
一个天,一个地。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琳琅太过出色,他快要抓不住这个人了。
唐锐咬了咬牙,还是不甘心。
他明明都走到了这里,靠着自己的努力有了靠近她的资格,怎么能轻易认输?
唐锐调了闹钟,一天只睡三个小时。
大量的试卷堆在手边,做到他双眼发黑,胃里直泛酸水,好几次撑不住了,跑到男厕所里呕吐个半天。
每次他看到镜子里那张惨白像鬼的脸,仿佛在嘲笑着自己。
唐锐,就你这样的小混混,还想出息?
他扶着光滑的石台,吐得昏天暗地,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感觉稍微好受一点,他才哆哆嗦嗦摸着墙,缓缓走回教室。
这节是一周一次的体育课,他回来的时候课室空荡荡的。
唐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被一个男生摇醒的,他的脸色不太乐意,“唐锐,你坐我这里干什么?”
他恍然发现,自己坐错了位置,立马跳了起来,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男生没再说话。
当天的晚自习闹出了一件事。
班上一个男生的名贵手表不见了,从体育课回来就找不着了。
唐锐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他前科罪孽深重,是个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这一出事,大家首先就想到他,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老师跟同学怀疑的眼神落在唐锐身上,羞耻得他耳朵肿红发烫。
从小到大,唐锐没有受过这样冤枉跟委屈,那是一种被全世界丢弃的滋味,就像孤零零走在黑暗逼仄的道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无论他怎样叫喊,四下是死一般的寂静。
孤独得令人恐惧。
“不是我干的!”少年梗着脖子倔强地说。
教室里炸开一片嗡嗡的响动,唐锐隐约听见什么“狗改不了吃屎”的话。那一刻,少年的脸庞在灯光的映照下过分的苍白,像是糊墙的劣质石灰。
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怎样的烂渣滓。
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
没用的。
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哄小孩呢。
到头来,他还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唐锐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他不再看老师那失望的眼神,扭头看窗外的黑暗,幽深的,吞噬了一切的污秽。一班的教室在四楼,窗的下面是一片厚厚的灌木丛。
唐锐脸色麻木,挪了下脚。
“我相信他。”
杂乱之中,那道熟悉的声音清晰响起。
掷地有声。
镇住了全场的骚动。
唐锐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对方轻轻折过腰,侧颜轮廓美得近乎虚幻。
“我相信他。”她声音低了,温柔得像是梦中的错觉,“尽管以前他是个混蛋,可是他现在在努力变好。所以,我相信他。”
少年愣愣看着人。
他眼眶渐渐红了。
哭了。
他想,还是活着吧,其实没那么糟糕。
想要,明天见到你。
想要更努力,想要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