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为了映证蒋抟说的消息,第二天晌午才过,商成就听说消息,有几个太学的学生公开上疏朝廷,弹劾工部和常秀。
“双耳不聪,道听取信;两目不明,难辨琉璃”,这是说的工部;工部有眼无珠,被人诓骗了还不自知;这还算是好的,意思是工部并非有心为恶,只是一时不察受了蒙蔽而已。可是对常秀就没有客气。“春风意气,文章不再”,你常文实进士及第之后,还写过什么值得称道的好文章吗?这句“庞眉皓发,平园埋瓮”就无比地刻毒了:你常文实的年纪一大把,头发胡子都白了,本当学着那“抱瓮灌园”的汉阴老者,抱个水瓮到园子里浇浇花草什么的,这样的生活既自在又悠闲;或者注书立说也好,教授学生也罢,这都也不枉你一代文章大家的身份。可是你呢?你却在“平园埋瓮”一一把园子挖开在地下埋个装钱的大瓮,影射着常秀在玻璃的事情手脚不干净,捞了不知道多少钱,家里实在藏不下了,只好悄悄地开掘地窖埋藏钱财……
朝廷对这桩突发事件毫无准备,接了太学生的疏陈却没有给出个意见说话,只是好言抚慰几个学生回去好生读书,转头又严厉交代太学要严加管教,便再没有下文。
但事情已经掩不住了。
因为事情首先发生在太学,太学里的知情人本来就不少,这些学子又是公开上疏,几个在掖门前的大牌坊下站成一排齐声朗诵,周围全是看热闹的官员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天时间就传遍京城,事情一下就闹腾起来。
有太学生的疏陈做铺垫,常秀的靠山朱宣是老夫子一个肯定不擅长措置这种局面,张扑又惦记着左相的位置未必能腾得出手,于是一夜之后,御史台率先发难,《闻工部夺占许州平山贾氏土地山林》、《闻工部小洛坊火窑崩塌匠工毁伤事》、《闻工部吏员贪墨事》……七八份弹劾直指工部与常秀。工部在玻璃的事情上偏听偏信不辨真伪是一桩,常秀固执己见利令智昏又是一桩,工部几座作坊耗费钱粮无以计数却毫无建树再是一桩,再加工部去年在各地兴建白酒作坊时,曾经从地方上收购了近百万石的粮食,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及时开工,结果造成部分的粮食霉烂在仓库里,最后统计出来的损失近三千缗,虽然谁都知道,这点损失白酒的利益比较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现在御史们需要它,那么它就是工部的罪状之一。既然你们的作坊不开工,为什么不提前把粮食就地发卖,而是任凭它白白地霉在烂在仓库里?哪怕你们降价发卖哩,不也能挽回一些损失,同时还让更多的百姓家里能够多存上一点粮食?这个时候,他们全然忘记了,就在上个月,御史台还专门行文提醒宰相们,各地要为常平仓提前预备专门的购粮款项,在新谷收获的时候大量收购,尽量避免发生谷贱伤农的事情……
御史台做了开道先锋,其他人自然要紧跟而上,三天后,六部官员也递上去十几份奏疏,内容同样是弹劾工部与常秀。这些奏疏的内容更加翔实,提供了工部在小洛驿与许州两处作坊为烧制玻璃的支出一一制钱近三十四万缗,光是修建火窑就花了二十余万。问题是,二十万缗修了几座火窑?统共才区区的十七座。小洛驿七座,许州十座,其中许州的还有三座火窑是在建。人们不仅要问,一万缗一口的火窑,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难道这火窑从头到脚都是铜铸的不成?还有工部在许州的征地,造成二百多近三百多户口丁流离失所,从工部买下来的那两座山的山脚一直到位于许州城外的作坊,“背井离乡百户迁移流民离所与路号啕”一一这是如何凄凉悲惨的一种景象,难道你们工部和你常秀常文实,就一点惭愧和内疚的感觉都没有吗?还有许州的贾氏,近三顷的上好熟地,时价发卖至少也在一万六千缗,结果被工部一千缗不到便买去,“贾氏悲苦无以名状乡人闻之俱各落泪”一一你们敢说,其间就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
照理说,如此情势之下,不管自己是对是错,工部和常秀都要站出来说话。可是事情却很奇怪,就在太学生们上疏的之前几天,本当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常秀便去了许州,接着工部右侍郎前往莱登检视正在兴建的莱州船场和登州船场;工部衙门就只有尚书翟错一个人留守。翟错先是解释说,他负责的是黄淮水工,对烧制玻璃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他相信,就算工部做事偶尔有点什么疏漏,但瑕不掩瑜,不能因为玻璃的烧制一时半会没见成效,就硬说这事不可能;更不要说常秀的文章道德俱在上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谣言说的那么不堪。
翟错的话是这样说的,但话里却是另外一番意思,看似他在为工部和常秀辩解,其实是在说奏疏的内容全是谣言,而写这些奏疏的人,就是在造谣和传谣。他的这番话顿时就惹了马蜂窝。接下来的几天,弹劾工部和常秀的奏疏便似雪片一般,一本接一本地朝宰相公廨里递。弹劾奏疏来势汹汹,似乎把翟错也吓着了,工部尚书把衙门里的事情稍微一布置,夤夜离京奔向泗州,去视察淮水上的水工了。毫无疑问,他的这番举动立刻被视作心虚胆怯,看来这一回常秀是迈不去这道坎了,工部的人事多半也会有不小的变动,有机会的人马上开始打起盘算,没机会的人也在想办法混水摸鱼……
朝堂上乱成这般景象,究竟由哪一支禁军来执行新操典的事情自然是一拖再拖,一直到七月下旬,商成才接到兵部的通知,再一次回到京城参加第四次操典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