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9)正旦大朝会(五)
[更新时间]2012-05-1617:15:51[字数]4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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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突竭茨人的诡谲动向,兼着副相职务的兵部尚书提供不出什么见解。要不是今天商燕山突发奇想,兵部甚至就从来没有注意到突竭茨的左右两翼竟然是在轮番入寇。被张朴从紫宸殿上紧急招来的礼部与藩属院的几位官员都有点莫名其妙。礼部虽然主管着大赵与各国的往来,但主要精力都放在藩国属国上面,对于突竭茨的了解极少,不可能有什么建议。藩属院就更是有道理,他们管的是赵地的僚民夷民以及向大赵进贡称臣的海外藩国,哪里有空理会什么突竭茨一一难道突竭茨也是大赵的藩国?同样兼着副相的礼部尚书还振振有辞地替自己和同僚辩解说:大赵乃冕服采装之地礼仪兴盛所在,泱泱华夏堂堂天朝,对胡蛮夷越等蛮荒化外不识教化者所知了了,本属寻常;此为古之旧例,自汉唐以来无不如此,不须惊讶,也无庸张皇!
这个观点立刻得到正堂上所有文官及绝大多数将军们的点头赞同。
眼前出现的这种局面,商成一点都不惊讶。从东元十九年春天他在北郑拿到那幅潦草得近乎什么都没有的军事舆图开始,他就不再对这种情况感到意外了。他甚至觉得,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情很正常;不是么?虽然《孙子》中早就提到“知己知彼百战不迨”,但孙子说的“战”其实是内战,这种战争中做到知己知彼很容易。因为不管是秦楚燕还是赵魏韩齐,即便彼此以秦人或者楚人相区别,但大家穿的是差不多的衣服,说着同样的话,看着同样的书,遵守着同样的传统与习俗;这种情况下,秦人想了解楚人的政治经济军事情况,当然很容易,楚人想了解秦人的社会变化,也并不困难。但现在大赵与突竭茨的战争是对外作战,在这种军事冲突中想要“知己知彼”,没有长时期的细致准备,怎么可能做得到?他觉得,在秦朝以来到现在的几百上千年里,唯一能勉强算是“知己知彼”的对外战争,大约就只有西汉张骞通西域的汉武帝时期,以及玄奘西行之后的唐太宗到唐玄宗时期。就是有了张骞和玄奘他们这些眼界开阔敢于牺牲的先驱,汉武帝才可以把匈奴撵到欧洲,唐初的几位皇帝才能够把手伸进中亚,然后凭借着统一的国家、清明的政治、安定的社会、发达的经济以及无可匹敌的军力国势,从而开创出万古流芳的汉唐气象。而现在的大赵呢?国家是统一的,这没有争议;政治算得上清明,他能体会得到;社会也安定,至少他没听说里有农民闹起义;经济更是无可置疑地发达。假如再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做保障,蒸腾国势只在须臾之间,随之而来的也必然是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时代……
他猛地抬起头!
他突然明白了张朴与董铨他们的政治抱负。
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去打听过南进派与北进派的政治目的与政治主张。他以为,无论是南进还是北进,其实就是文官们在为互相倾轧而寻找的一个借口。毫无疑问,这与他的立场及想法想左。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他也是按照自己所理解的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哪怕他在提督任上要间接地管理一些地方政务,但本质上还是个军人,所以他觉得文官们的事情与他的关系不大,不用淘费心思打听琢磨。但是,就在刚才,就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南进派与北进派的政治目的究竟是什么了!盛世,他们追求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开创盛世!不管是南进派还是北进派,他们最终的政治目标都是要带领大赵迈进汉唐以来的又一个盛世!只不过,张朴他们希望盛世的到来是水到渠成,而董铨他们却是期待一场狂风暴雨般的胜利,希望用突竭茨人灭亡的丧钟来宣告盛世的到来……
张朴和董铨他们追求的竟然是开创大赵盛世!
这个不经意间的发现让他激动得浑身战栗。他的心在胸膛里不争气地砰砰狂跳,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甚至出现了轻微的痉挛。汹涌的洪流排山倒海地向他压过来,顷刻之间就淹没了他。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盛世呵……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才从澎湃的心潮中渐渐地清醒过来,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和庄严的使命感在他的心头油然升起。这种感觉既教他胸怀激荡,又让他手足无措。他完全没有料想到张朴他们的志愿是如此宏大,以至他根本没有一点的心理准备。他既为自己能亲身参与到缔造盛世的千古伟业里而感到自豪,又为自己眼下的处境而焦急一一他以前的专业是中文和哲学,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他能够拿出手的本事都在战场上,却偏偏要留在上京养病;哪怕这“养病”并不是真正地养病,也足以教他再有劲也使不上!唉,这该死的头疼和眼疾,都是它们害得……
他正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的病,忽然觉得有人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揎了一把。他抬起头,看见提醒他的人是一个在正堂里斟茶倒水的公廨文书;然后他就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
张朴望着他,关切地问道:“应伯,是不是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抛开彼此的分歧不论,他其实很欣赏这个年青的上柱国;倘使商成没有在战场上负过重伤,又不是那么风风火火急着北进的话,他真想劝他脱离军旅踏上仕途。何况商成刚刚还明确表态支持南征,他就更需要表现出自己的关心。
商成有点尴尬地放下胳膊,支吾了两下,说:“……有一点。”他刚才拿着拳头砸自己的头,不料想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别人产生了误会。他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娘的,他刚才居然热泪盈眶?完了,这下算是丢脸丢到家了!
张朴说:“你要是捱不住,就先回去。”又对文书说,“把屋子里的火盆撤两个下去。再知会太医院一声,回头让他们派几个好大夫去给应伯仔细诊治。”说着,他很不满地乜了杨度一眼。不过是演场戏而已,你不朝商燕山的身上揍而偏偏朝他脸上砸,是想假戏真作么?
杨度板着一张脸坐在座椅上,根本不在意那几道责备的目光。
因为渤海的报捷赤骑即将到京,张朴为首的几位宰相副相还有别的事需要处置,所以宰相公廨的临时会议在未时正刻前后就结束了。这次会议没有拿出什么具体的议案或者决定,只是确定了近期军事调整的一个大致方向,在不耽误南征的情况下,朝廷将逐渐缩小对渤海与燕山两个北方卫镇的支持,同时逐步加大对定晋和陇西的粮秣军资输送。另外,张朴还提议让吏部尽快拟个文书,让叶巡进文华殿大学士,然后代表朝廷去渤海卫犒赏郭表所部,并促请郭表及有功将士赶在下个月圣君寿诞之前到京献礼。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几位副相的赞同。
大约在申时初刻前后,商成回到了应伯府。他才洗过脸换了身衣服,正打算睡个午觉,侍卫就来报说,李穆来了。
商成皱起眉头,说:“你就说我还没回来。”他现在很后悔认识了李穆。不是说名士都有傲骨么,怎么就没长在李定一这个著名的天文学家兼数学家身上呢?
“他说是来请你赴宴的。”侍卫说。
“不去!”商成很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前几天李穆也有两次说要请他赴宴,还好他当时留了个心眼,先打问了一下是什么样的宴会,结果一个是赏腊梅的诗会,另外一个是更扯淡,竟然是内教坊搞的一个叫什么点绛唇的花魁会一一其实也和诗会差不多,哪个歌姬舞伎得到客人的诗令既多且妙,那她就是今年的花魁。他当时就教人送客。李穆也不想一想,这两个地方是他应县伯能去的?一支小令都能让他把头皮挠破,他还敢参加什么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