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士其没说那些人怎么样勾结串通,商成也没问细节,他只是望着墙边空荡荡的书架出神。
姬正和范全都没他们俩的周密心思,到现在还是听得懵懵懂懂,见有话缝,姬正在椅子红了脸朝霍士其拱下手,吭吭哧哧地说道:“十七叔,这……这到底是怎么个说法?我就想不通,端州府的通判还能把李慎叔侄抢功劳的事给翻过来?”
霍士其跷起腿,端了茶杯唏溜一口茶汤,才慢悠悠地说道:“通判当然不能管到卫军里,不过他可以监查南关大营的进出收支。他也可以稽查这其中有没有舞弊,还能请燕山卫牧衙门和提督衙门协调处置。即便卫牧衙门退回他的公文,他还能表奏朝廷,提请上三省派专员办理……”
一席话听得姬正摇唇咂舌,吞着唾沫半天说不上话。
范全现在才是一脸的恍然。但是他马上就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十七叔,你就这么笃定有人在南关大营里捣鬼?李慎也脱不开干系?我和老姬可是天天在营盘里守着,怎么半点风都没听到?”
霍士其站起来拿过茶汤壶,给两个人的杯子都续上水,转脸看见商成面前摆着个杯沿都缺口的粗瓷杯,皱下眉头过去也帮他续上,回来再给自己的杯子也倒满,这才坐到椅子里,捧起杯送到嘴边,却没喝,神情古怪地一笑,望着商成说道:“我听说李司马打北郑那段时间,南关大营的老营里朝南郑方向去了几十匹驮马。怪就怪在那些牵马的卫军个个都穿着庄户的衣裳。”
老营里有什么,屋子里的人除了杏儿之外人人都心知肚明;驮队搞得那么神秘,驮马背上搭运的货物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姬正啪一声把杯子重重砸在几案上,兴奋地搓着手道:“好!这妆化得好!只要能证到实处,姓李的混帐不死也得掉层皮!”
范全也是一脸的喜色,笑道:“这是贪墨,还是贪墨军资,谁都护不住他,哪怕他族兄官再大,也保不下他一条命……”
一直没说话的商成这时候却说道:“十七叔,您的一片好心我领情了,不过这事就到此为止。”
霍士其顿时惊讶地瞪着商成。他仔细思量过,这样做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疑心到商成身上,到时就是不能夺回被抢走的功劳,也能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但是他怎么都料想不到商成竟然会拒绝自己。他的脸色又红又白,抿着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想借着低头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直到双手捧到面前,才现自己早就把茶杯搁在几案上……
看见霍士其举止失措的难堪模样,商成就知道自己想事情想得走神,恍惚之间把话说岔了。他自己也胀红了脸,急忙安慰霍士其道:“十七叔,我不是那意思!”他赶紧从席榻上过来,双手捧起霍士其的茶汤递到他手里,嘴里轻声说着道歉话,“十七叔,我给您赔不是。我养伤闲久了,又没个能和我说话的人,心里还惦记着莲娘的下落,再听说李司马抢功劳的事……诸般事凑到一起,心里一急就说错了话。即便是您不肯原谅我说话莽撞,您也要看在莲娘的情面上,千万别和我计较……”
霍士其捧着茶杯,沉默良久叹声气,鼻音嗡嗡地说道:“和尚,我……我值当不得你喊我一声‘叔’啊……”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伤心,泪水滚滚而下,撩起衣袖一边抹眼泪,一边吞着声气道,“要不是我这个当叔的混帐,我老师一家,还有莲娘,怎么会……怎么会……”话没说完,已经是放声大哭。
商成咬着嘴唇强自压住心头的悲伤,细声细语地安慰霍士其:“叔,这事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要不是突竭茨寇边,莲娘也不会出事,我丈母一家也不能遇难。”
他劝了一阵,看霍士其慢慢收了泪,情绪也渐渐地稳定下来,才说道:“叔,我仔细想过了,李慎叔侄争功的事情无论怎样,都不能照你说的办……”看霍士其扬起脸还想说什么,摇下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接着道,“我是这样想的,军旅里的事情,毕竟还是走军旅里的途径解决比较好,地方上最好别掺合……”他想,燕山卫军和燕山各州县地方其实是两套系统,要是地方随意插手军队的话,那不管李慎是对是错,卫军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地方官府在自己的地盘上指手画脚,到时候就不是自己能不能夺回功劳,又或者李慎会不会受到处罚的事情了……事情到最后会演变成一付什么模样,可能连老天爷都不知道。
霍士其被他一提醒,稍微怔一下就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原委,却又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抹着眼泪说:“你说的是道理,叔不驳你,也驳不了你。但是你想过没有,李家人在燕山是一手遮天,你和你的兵受的委屈,又该怎么办?”
商成说道:“该怎么办,我一时也没想好。但是肯定不能就这么算。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拼命,要是谁敢生夺去我们的功劳的话一一”他拖长声气从牙缝里迸出一个“话”字,原本热烘烘的书房里登时卷起一股阴森森的凉意。“说不得了,为了我的兵,我也只好和他再拼一回命。”
霍士其还是第一次见他神情如此凝重严肃,嘴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话来。姬正和范全是跟着他厮杀恶战好几阵的人,见他脸色狰狞目光清冷,便知道他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想过来劝他罢手又不敢劝,想说追随他去夺回功劳又觉得这桩事成功的指望实在渺茫,怔怔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屋子里一片沉寂安静的时候,月儿在门口脆声说:
“和尚大哥,端州通判曹大人,还有燕山行营的文大人,都说有事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