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Purgatory 中(1 / 2)

 薇奥拉身边的帷幕被人拉开,浑身包裹着厚厚绷带的格丽珊露达坐在病床上,就连脸部也缠上了白色的布条,只露出一只平淡的眼睛,直视着她。

那究竟是没有感情的眼神,还是因为沉淀了太多的感情——就仿佛将调色板上的所有颜料都混合起来一般——所融成的漆黑?亦或者,格丽珊露达的眼睛只是一面镜子,它映出的只是法师自认为会看到的东西?那是憎恨?是愤怒?是鄙夷?还是悲伤?法师预想当中美妙的戏剧结局并没有来临,命运和这个世界手牵着手,带着残忍的笑容修改了法师那以十足天真和傲慢写就的剧本,而这件工作无论如何都是很容易的。只需要轻轻几笔,啊,甚至不必作任何大幅度的修改,只需要在看起来最无关紧要的地方稍作润色——稍作润色,就能够将这一出在作者本人眼中看来是先抑后扬的喜剧的可笑戏码化作最大的嘲讽。

于是一切的雄心为他人作了嫁衣裳,成全了一位骑士的尽忠,然而这足够悲壮的颂歌却是舞台上的任何演员都无论如何不想看到的,这是命运和世界最为冷酷无情的讥笑,而更加讽刺的是,戏剧的作者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在文脉之中埋下了足以将她至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伏笔。

用什么样的笔墨来书写,就注定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薇奥拉无法肯定,她甚至不敢望向格丽珊露达的眼睛,仅仅是在对方拉开帷幕的时候与她对视了片刻,法师就如同被灼烧到了似的,闪电般缩回了目光,惶惑地低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有那么一瞬间,薇奥拉甚至产生了一种恐怖的错觉。

嘲笑……责备。愤怒、讥刺,轻蔑;憎恨。

明明房间中除了她和格丽珊露达两人之外什么都没有,可是她就是在恍惚间感到,虚空中睁开了无数只眼睛,将满含着漆黑到仿佛要流淌出来一般的粘稠恶意凝聚在目光中刺向自己,那是由悔恨铸成的万千投枪,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啊啊,因了这罪孽,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在唾弃她,行走在道路上,虽然从身边走过的行人没有露出任何不正常的表情,但在那恍若无事地嬉笑着平静着的脸皮下,是对这因傲慢而犯下的罪行厌憎。

——你根本没有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不配和我们呼吸一样的空气,沐浴一样的阳光。

——犯罪者。

——这是无可赎清的罪孽。

——连悔恨、连忏悔、连赎罪的机会都不应该有。

是的。自己是“杀人犯”,不允许忏悔,不允许赎罪,这个世界上,没有为这样的罪孽所留出的位置。要为了杀人而忏悔么?别伪善了。还记得你曾没有任何仁慈地杀死了布朗森?眼皮连一眨都不眨地杀死了谢菲尔德大街上的那两个黑衣人?在-orks一战之中,爆开的火球究竟造成了多少杀伤?你会为了害死艾普塞隆而忏悔,那么为什么就不会为了死在你手上的其他人忏悔?

还是说你认为那些家伙都是死有余辜的?

——不要开玩笑了。

杀戮就是杀戮,正如同生命就是生命。如果是真正的善良,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杀人,没有这个觉悟,就不要让自己的手上沾染鲜血。自以为有杀戮的觉悟,而在那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这真是最大的笑话了。

这是最大的罪孽,无可饶恕,任何救赎都没有意义。

——从一开始,因傲慢而生的善良,就已经注定是伪善。

为什么在夏儿脱离菲利克斯的魔掌之后,又落入了塞德里克的阴谋时感觉到无比的愤怒?真的是因为想要救她?

不要开玩笑了。

你知道的,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自己的尊严,那被傲慢充大膨胀的,几近于自负的、毫无意义如同脓包肿瘤一样的尊严,“自、以、为”遭到了伤害啊。

“明明已经被我拯救过一次,居然还那么不长记性地再度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你是在挑衅我吗?是在无视我吗?是在不把我放在眼里,特地拿我寻开心吗!?”

——你,是这么想的吧?

啊啊,那个时候的无明业火,原来就是傲慢的火焰啊。那是自我太过于膨胀而造成的愤怒,而并非为了拯救而生的义愤。

原来,一直以救世主姿态出现的我,才是最恶劣,最差劲,最卑鄙的。

心底里有什么声音,在以微小、明确、残忍而不容置疑、不容回避、不容忽视的声线,化作锋利的手术刀,清晰而准确地插入薇奥拉心底最不想被触及、最不可被触及的地方。

——一切全部都是谎言。

全部都是自己的傲慢编织出来,自以为金碧辉煌完美无缺,一直以来遮蔽着自己真正的视线,欺骗着自己、以谎言编织成的帷幕。

现在还为心中冒出的那一点儿善意的萌芽感到难堪和些微抗拒么?在因那善意侵入了法师本该冷漠的黑袍中而感到的羞愧下,却又有那么一点点的自豪、一点点的喜悦、一点点的憧憬,仿佛看到了七重天堂那神圣庄严的光辉……现在你的心中还有这些东西么?

是的,没有了。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谎言,什么善意的萌芽,什么银龙的天性,这全部都是傲慢在做手脚,全部都是傲慢在作弄蒙蔽自己……

自以为善良,却比谁都冷漠残酷,所作的一切善行,全部都只是为了喂饱那名为傲慢和虚荣的大蛇。

这才是魔鬼诱骗人心的手段,这才是最邪恶而深邃的幻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