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一郎,过来吃粥了!…还没喂完马吗?嚯!这头女真大马,竟然这么能吃?”
“嗯,渡边组头。这头女真大马很壮的,甚至比家主的鹿毛还要壮!它恐怕有千斤重,等于十个人了。它每天吃的量,也得有十人份,二三十斤草豆呢!…”
“佛祖啊!这马竟然有千斤重?一天能吃二三十斤的草?啧啧,几乎是本州马的两倍了吧?…”
“对!是本州木曾马的两倍重,吃的两倍都不止!它一天能吃二三十斤的草,喝四五十斤的水。而单吃草还不行,我还得至少喂它两斤干黄豆或者干豌豆…这吃的,可比村里的村头都好呢!还好这次出来,早就准备好养大马,带的豆料比较多…”
简陋的马棚,用木料、枯枝和树叶搭建而成,伫立方便取水的小冰河边,几乎是整片营地中最好的建筑。而一匹高大的女真大马,和两匹稍小的雅库特雪地马,就分开窝在暖和的马棚中。
强壮的女真大马占据着马棚的中间,早就施展了雄马的威风,把两匹雪地小母马都赶到了角落,好独占养马人喂食的小灶。此刻,它正低着头,嚼着满嘴的黄豆,咯吱咯吱的悠悠咬着。而看到走过了的渡边真澄,它只是斜着瞥了一眼,不屑的打了个响鼻,然后就“啪”地甩了甩尾巴,催促着助一郎继续。
“嚯!这个傲慢的家伙,看我的挑衅眼神…佛祖啊!要不是村上拦着,我非要好好骑骑你不可!…”
僧兵渡边真澄舔了舔嘴唇,贪婪地看了会这匹一人高的大马。他曾是少贰家的大将,出身自龙造寺家的武家嫡流,自然也骑过和国本土的九州马、木曾马。可是,那些矮小的和国本土马,与这匹雄壮的女真大马相比,简直如同十岁的孩童,对比二十岁的成人,差的根本不是一点两点。
“佛祖啊!两百年前恶鬼的元寇入侵,就是骑着这样强壮的大马吗?对了,《蒙古袭来绘词》里画过,就是这样高大奔驰的战马!里面还有艰难抵抗、伤亡惨重的各九州武家…”
“呼!多亏佛祖庇佑,神风显威,才让恶鬼的元寇埋葬在九幽的血海里!…而主君少贰氏,也正是凭借着抵御元寇的战功,才受封幕府的镇西奉行,世代继任太宰府太宰少贰,甚至从肥后一国的守护代,发展成筑前、丰前、肥前、肥后、壹岐、对马…足足六国的北九州守护!…”
“啊!真正的豪杰,就该骑着大马,挥舞太刀,斩杀恶鬼,立下大功!然后夸耀家名,建立世代基业,威压各地豪强,被后人膜拜尊崇啊!…”
想到这一段尘封的历史,僧兵渡边真澄眼神闪动,心中生出止不住的渴望与羡慕。似乎一旦下定决心还俗,那些功名心、妄想心、贪婪心,就止不住的,从他平淡多年的心里冒出来。可是,想到龙造寺家如今的当主,想到自己那个凌厉狠辣的亲弟弟…
“八幡大菩萨保佑!止住,止住!…”
渡边真澄抿了抿嘴,低低祈祷了一句,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叹了口气,抓起两把黄豆,就在女真大马不满的喷嚏中,喂起另外两匹雅库特小母马来。
“哎!大马求不得,骑不上…但哪怕是骑这样的中马,那也胜过小马许多啊!…”
“呃…”
看到这一幕,马廻组头助一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没敢开口。
他是虾夷地普通的乡民出身,虽然凭着养马的本事,辛苦混上了个马廻的组头。但这个马廻组头的含金量,可远远不如能够指挥一群朝鲜水手、决定货物采购的水手组头渡边真澄。
蛎崎家满打满算,只是个五千石的地头豪强、国人众。而他这个所谓的马廻组头,手下一个武士也没有,说白了,就是个资深的养马人!…
因此,在一看就出身不俗、又有妙法院背景的渡边真澄面前,助一郎是根本抬不起头来,大声呵斥或者说上什么的。他诺诺片刻后,只得低着头,轻声提醒了两句。
“渡边组头,船上的豆料虽然多,但这里的冬天还长着的。下了雪后,草料会难以收集,而大马又有些挑嘴…精贵的黄豆、豌豆,得紧着大马先吃!…至于两匹雪地马,习惯这雪原的气候,能吃地衣、苔藓和草根,倒是不愁饿着的…”
“嗯?”
听到这一句委婉的劝诫,僧兵渡边真澄眯起眼睛,神情一厉。他慢条斯理的把手中的两把黄豆喂完,然后亲切的摸了摸两匹雪地马的脖子。两匹雪地马也亲昵的凑过来,舔了舔渡边真澄的脸,又友善的低鸣了两声。
“律、律!”
“哈!真是通人性的好马!果然,中马比大马要好,也容易得来…”
僧兵渡边真澄高兴的笑了笑,这才转过头来,瞥向低头哈腰的养马人助一郎。他看了会对方恭敬的笑脸,低沉的“嗯”了一声,方才收回喂马的手,出声问道。
“助一郎,你很熟悉这些山靼的大马和中马啊?你之前,养过多少年的马?”
“呃…渡边组头,我从十二岁跟着师父养马,已经养了足足十六年了!最开始就养本州的木曾马,后来师父老了,养不动马了,我就负责起家主的几匹好马来…”
“嚯!十二岁开始养,养了十六年…你才二十八岁啊?”
闻言,僧兵渡边真澄瞪大眼睛,看着比自己小上十岁,但看着一样老的助一郎,忍不住摇头感慨。
“佛祖啊!这养马看起来,可真是个辛苦活!…”
“是啊!一匹马一天吃喝好几十斤,要从早喂到半夜,尽量多陪着它们。而除了喂吃的外,每天要给它们修整蹄子、打理皮和毛发,还要清扫马舍,反复训练奔跑的口令…那些细致的活计,总是忙也忙不完的,一天就没个长点的囫囵觉,可不容易老嘛!”
养马人助一郎笑了笑,嘴里说着累,脸上却没一丝抱怨的意思。
“不过啊!养马再累,也能全家吃饱。冬春马不爱吃的陈豆料,还能带回去给家里糊口…这可比村里吃树叶草根的乡民们,不知道好出多少捏!…”
“呃!吃马吃的陈豆料?吃树叶草根的乡民?…”
听到这,僧兵渡边真澄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说些什么。他知道助一郎说的不错,和国乡民确实有吃树叶、吃树皮、吃草根,甚至吃昆虫的悠久传统。
这当然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因为和国乡间的税收实在太重,几乎是明朝乡间的四五倍。“五公五民”、“六公四民”,甚至实际收七八成的税赋,那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而田间水田又少,旱田山田产出很低,不吃这些就一定会饿死,吃了可能迟两年饿死,或者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