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大限(1 / 2)

惊艳一枪 温瑞安 65898 字 2019-08-06

 第一章。我变!叁十四。骗局

坐莲骑师的文殊菩萨神像裂开。

出现了一个他。

他跌坐在佛像内。

清修如竹。

清秀如竹叶。

甚至山岚掠过了他之後,再吹拂众人,也感到一阵竹风。

他端坐那儿,坐得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直如婴儿恬睡初苏一般,虽有眼耳鼻舌身意,却不能分别六尘的无功无识。

甚至连因果都可以不昧。

蔡水择和张都「啊」了一声。

居士真的在这里!

张炭第一个反应就是惊喜。

然後他的心马上沈了下去:/既然天衣居士真的在佛相内也就是说他已受人所制了。

蔡水择的反应则是同时并起了惭愧与警惕:警戒/老林和尚究竟是敌是友?

羞愧/自己居然没发现这寺内还有人!

口口口

老林和尚却漫声长吟道:「相送当门有竹,为君集集起起清风。」

他隔空弹指。

指风掠过佛灯,带有禅意,一如竹风凉空。

他先弹开天衣居士的「哑穴」,然後说:「许兄,老衲这般做法,你苦心可能体会?」

天衣居士徐徐睁目,徐徐叹道:「大师这又何苦呢?启悴啄机,用杀沾剑,该死的死,应生的生,大师又何必为了我的事。如此几费周章呢?」

老林合什道:「居士是老衲的方外至交,老衲实不愿眼见你死,所以才会骤施暗算,制住了你。」

天衣居士平平淡淡的说:「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我既然动了意要人京,便离不了是非因果,不能做无事人了。连大师都暗算我,我是意想不到,但我还是相信大师,这样做必是为了我好。可是,这般做,其实对大家都不好。」

老林道:「老衲不计算你,又焉能制得住你?当日我这个半残成废的白痴,要不是你以本来研制自救的药来冶我,要不是你给了我度牒,化解出家,我那还有命在:谁说制住你没有用?他们里中,有身出敝寺的弟子,知道元十叁限算定只要有你一个弟子、朋友出现之处,你便一定不会在别的地方,任由他们冒险,所以也定必赶来这儿。老衲制住了你,摆你进神像里,你不出来,元十叁限以为自己中了你的计,果然走了,想必是去了咸湖截击里:如此,你可安然无恙,既不必跟他在咸湖遭遇战,也无须於甜山与他生死斗,大可悄悄潜入京城,杀掉蔡京,功成身退,胜了这一仗。」

天衣居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用手捂了捂胸,然後道:「这是如意算盘,可是,元师弟不是个容易受骗的人。」

老林的肩色相当得意,胡子也很得意,如果他有头发,发色想必也非常得意:「无论怎麽说,他还是给老衲骗了。」

天衣居士忽道:「你有没有闻到一种气味?老林和尚用鼻子一索:「有人死了,当然有臭味。」

天衣道:「刚给杀死的人有的是血腥味,但这气味/」老林道:「腐味?」

天衣:「你有没有听到呼息!」

老林:「一、二、叁、四、五、六……六个。张炭也听得出来:六个呼息声,有一个还很微弱、极微弱。在寺殿里还活看的人有:天衣居士、张炭、禁水择、无梦女、还有老林和尚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好像是已经死了的赵昼四!难道赵昼四未死!?张炭立刻聚精汇神:的确,在赵画四的躯体上,还传来一丝细微已极的呼息。他正要说话,可是老林和尚已蹙耸看银眉算到:「…………七|。」

口口口

七?!

难道还有第七个人的呼吸?

无论如何,以张炭的功力,这第七个人的呼息他是听不出来的。

蔡水择也听不出来。

/就连老林大师也在仔细辨别後、留心分析後才叫得出那「七」字来!

是谁?有谁?还有谁竟能藏身在这佛殿内,竟一直不为这干高手所悉?!

口口口

天衣居士这时叹了一口气。

无奈得就像长得漂亮的叶子却看到花的盛开。

「假如是你已经来了,」他说,「又何不出来?」

老林和尚突然变了脸色。

/其实,人的脸色是很难说变就变的。甚麽「脸色遽变」、「睑无人色」那是非常情形,而且多也是非常人才会发生的现象。

动容容易变色难。

但这回老辣如姜的老林大师真的脸色大变,而且阵青阵白,忽紫忽缸。

他立即隔空弹指。

指法不再潇酒。

这时已不讲究从容。

重要的是速度。

也就是快。

指劲在空中发出如急风过竹隙的尖啸,急射的却是天衣居士!

蔡水择和张都齐齐为之大一惊,但随後马上明白过来:老林禅师要立刻解除天衣居士给他禁制的穴道。

可是,既然敌人已经来了,这时候再来解穴,来得及吗?

口口口

来不及。

口口

像有细线掠过半空。

那指劲像脱弩的箭,痉射向天衣居士,由於老林本意不想伤了天衣居士,所以这麽锐速的指劲却仍是柔和的。

甚至带点柔情。

这指一发出去,老林禅师脸如白纸,四指弹动,像织纱一般,没有发功的拇指反而颤动不已。

张炭见多识广,他一看到这种指法,轨知道眼前这僧人是谁了

口口口口

没想到是他。

没想到他也来了!

没想到他竟出家当了和尚,没想到当了和尚的他也来插手管这件事!

口口口

那八道指劲似有细线连看,拂捺天衣居士身上十六道要穴:/老林对了天衣十六处穴道:要制住天衣居士,只叁两道穴道阻塞是因乜不住昀,天衣居士虽然因真气走岔,内功薄弱,但他自有办法解除身上的禁制,所以老林大师一口气封住了他十六处要穴/那就好像是一连下了十六道锁,从开趾,锁到头皮,包准都不能动一动。

这种独特的穴道封闭法,在点穴的时候,秩序稍有倒错曾会使人致命,解穴之时也一样。可是,封穴道点落的秩序本身,却完全是颠倒、错乱、繁复的,例如第一下指处是腹下的关元穴,但第二指却转到了足踝的解溪穴,到第叁指时却在肩上的秉风穴,第四指转落头侧的耳和穴,第五指又得回落印在关元穴。

这种离乱而且离奇的打穴法,只有他和他那一家子的人能够掌握。

所以他很自信。

也很情急。

他急需要先解天衣居士被封制的穴道,因为大敌来了。

口口口

指劲似有丝线牵引。

掠空,但问题是:执线的人并非老林。

而在别人手里。

不。

不是人。

而是神。

/菩萨!

摆布指劲的「线头」,竟在菩萨手里!

口口

菩萨有两尊。

文殊菩萨的那一尊里面藏了个天衣居士。

这是老林大师把他罩进去的。

他是这儿的主持,当然知道神像内是中空的。

可是另一尊菩萨也是。

达摩先师。

这菩萨会动。

一动就把十六道指劲接了过去。

接在手中。

玩弄於掌上。

/管老林和尚如何努力把指劲收放,以致青筋突贲的额上满布了点大的汗珠,但仍然像孙悟空一样翻不出这嶙嶙佛掌约五指山下。

这时候,也已经可以完全断定来人是谁了。

他恨声叱道:「元、十、叁、限?!金身的菩萨展动了金色的笑容:「雷阵雨,你还逞甚麽强?!你的骗局,已早给我破了,你布的骗局,一早已落人我的骗局里。老林,这本来没你的事,好好的青灯古佛你不修,却来应这场劫?!」

菩萨当然不会说话的。

/至少,菩萨塑像是不会说话的。

要说,也不会说这样子的话。

这使得蔡水择和张炭惊疑不已:这到底是幻觉,还是妖术?抑或元十叁限就是菩萨而菩萨就是元十叁限?!

/且不管是妖术还是幻觉,来人却肯定就是:元一二叁四五六七**十十一十二十叁限!

这点已决不容置疑。

叁十五。总局

元十叁限姓元名限。

十叁是别人加上去的。

/因为传说他有十叁种神功,尽管自在门「的高手每授弟子一种武艺自身必「神奇地」消失了那种绝技,而元十叁限也把诸如「仇极拳」、「恨极拳」、「势剑」、「挫拳」、「丹青腿法」等授予门人弟子,但他至少仍有十叁种绝学是上天入地、只有他一人独尊的。

所以他的一种绝学是敌人的一大限,十叁种是十叁限。

/大限已届,死所必然。

元十叁限是他所有仇敌的大限。

/此际,他也正是老林禅师的大敌!

口口口口

老林禅师看看那尊达摩菩萨相,眼色产生了一种面对天威莫测、无能为力的畏意。他取出一条巾帕。巾帕约六个巴掌大。色红如火。像火烧其上一般的红。

/那像是从一袭火烧看袈裟切取下来的。他却用它来摺汗。

/这时候的老林大师,每一个举措,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既不做任何多馀的学止,也注重每一个动作之间的应合,他的惧意不但没有影响他的战志,反而使地更谨慎的营造看斗志。他似准备长斗。既要长斗,使得养精蓄锐。他不再浪费任何精力,那怕只是一眨眼、一耸眉的力气。

/天衣居士已为他所连累。

/在这儿,只有他还可以与元十叁限一斗。他不能败。他不可以输。他用红布抹脸,却出现了奇景:第一次抹,脸成白色。第二次抹,脸成黄。第叁次抹,睑青。第四次抹,蓝。第五抹,红。第六,紫。七,黑。

那尊「菩萨」在他第八次抹睑成像久埋在冰川的死人白灵一般颜色时,道:「你不止练成「封刀挂剑」奇功,还练就了「变色翻睑」**。你的武功,没有放下。雷损今天要是仍活看,他不会放心你,也不会放过你的。

『霹雳火」雷阵雨,果然不愧是当日鼎鼎大名沙场杀敌的「杀头大将军」,也不愧为当年「六分半堂」祖师爷雷震雷电老爷子的两大爱将之一:雷损一直还以为你已瘫痪了/幸好他死得早。

老林大师睑容相当激动,彷佛他生来五官就只能表达激动。「雷陨能使老衲和『迷天七圣』关七斗得两败俱伤,那是他的本领。老衲也确是成了废人好一大段时候,所以才来这寺庙渡此残生。」

「菩萨」嗤道:「甚麽老衲少衲的,你是铁骑风云的「杀头大将军」雷阵雨,也是六分半堂的副总堂主「霹雳火神」,有甚麽好装蒜的:你尽管出了家、剃了渡、入了庙、升了天、变了鬼、化了神,都还是雷家霹雳重的雷阵雨:你也只能是「封刀挂到」富家好手雷阵雨!

雷阵雨却闭上了眼睛,尽管他脸色还是在遽转突变。「你也少装菩萨了:你再怎麽装,还不过是头人魔罢了|。」

那「菩萨」忽然金光四射/威猛庄严得令人不敢正视。

好一会,元十叁限才道:这儿本来没你的事。「雷阵雨道:「本来这世间已没我的事。雷损运计使我重创於关七之手,且霸占了六分半堂」久矣,我也没有意思复仇。「九十叁限道:「你老巢雷家,才来跟唐门交好已久,火器暗器,互相辅弼,威力十足,但近年却开始成雠为敌,你要管事,不如先去管管你的家事。你这主事人怎麽撤掉总局不管,却来管分局的事!」

雷阵雨道:「你知道我受关七重击後,为何没真的废了?」

元十叁限道:「我只知道关七与你一战後,几成为不折不扣的白痴,」雷阵雨道:「那是因为天衣居士辛苦了多年研创出来的药方,却让我治好了本来无望复元的伤!」

天衣居士忽道:「我的伤本来就治不好,医你是因有缘。」

雷阵雨又问:「你知道当年我当杀头大将军,杀得敌人多了,受权相所忌,下在狱里,几乎就要变成给杀头的大将军,怎麽而今人头尚在?还能在这荒出破庙里当区区主持?元十叁限冷笑道:「许笑一老是会做讨好的事。」

雷阵雨接道:「不是。是洛阳温晚保住我的人头妻小。」

元十叁限冷似傲冰:「今晚这儿,没温晚的事:至少,他还没来。」

这回只听天衣居士微微一笑,笑意里竟像听到一首好歌一阙好词。

雷阵雨道:「我告诉你:当日,是天衣居士救活了我,也是温晚大人保住了我。这回,温大人托我暗中保护天衣居士,我能不尽力而为麽?我已死过一次,红尘中,六分半堂已不是我人生里的总局;人间里,雷家堡也不是我生命中的主坛。我的总局在这儿,在这一战,其他的,都是次要的,都是附属的,都只是分局!」

元十叁限道:「你一定要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雷阵雨喟然道:「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我为甚麽会陷在你的局里。」

天衣居士忽道:「你的局设得很好,根本就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变数。我先张炭等上老林寺来,为的是要劝你不要插手这件事,赶快带门人离开,没料,你却把我制住了。连我也没料到你会这样做的。」

元十叁限也很实在的说:「他料不到,我更料不到。你们是好朋友,你跟我虽然会过面,但没有深交,我更料不到这一看。」

这一来,却使雷阵雨更苦恼了:「……你们既然都没料到,却何以有这种我反入局中的局面?」

元十叁限道:「也好,趁你们末死之前,让你们问个明白也好。我也没料到你会出手,我只料定纵然只有一个许师兄的兄弟门徒友人在这儿,他就一定会往这儿坐镇。他舍不了,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人材。刘邦为了逃命,连儿女妻室皆可弃。许笑一则只适合隐居山林,却偏要出来献世。我抓准了这一点,然後望气:整个甜山,今晚、这儿、此地杀气最盛,那必是我们杀之所,所以我啥也不作,找一个人,扮作是我,在甜山之役的幕後调度,自己坐在这佛像之内,把一切事尽收眼里。」

天衣居士这才明白。

他受雷阵雨所制时,心中也很惊愕,不敢置信:连老林大师也会出卖他!

但他很快便知道:不是出卖。

而是为了他的安全。

可是,当雷阵雨把手中的弟子遣走,把他置入神像内之际,他感觉到很不对劲:因为他感觉到这空晃晃的大殿内,除了有神,而且有人。

/甚麽人?

/在那里?

连他竟也没能觉察出人在那里。

看样子,似连雷阵雨也不知道。

/雷阵雨似怕给他说服了,又如他本领神通广大,所以连哑穴也一并封了。

他无法通知这位好心的莽和尚。

从中他也明白了一件事:/当日为时在「六分半堂」的内斗中,雷阵雨本来势大人众,但终於还是斗不过雷损的理由。

雷陨善於化敌为友。

/一旦成敌。他又确能做到杀手无情。

要不是雷损遇上的是苏梦忱:一个看透了世情的侠客书生,早都给他的低姿势所软化雷阵雨显然不然。

/就算他在帮人,也会给他相帮的人很不心甘情愿!

天衣居士当时还发觉一件事:这儿有两尊菩萨像,而且也是中空的。

也就是说,雷阵雨既可把他置身於这尊菩萨内,自然也可以把他放在另一尊菩萨中。

但雷阵雨毫不犹豫就选了这一尊。

/为甚麽不选另一尊?

除开雷阵雨可能知情之外,那座菩萨本身就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使雷阵雨不敢去碰,为甚麽会不敢亵渎?

除了真有神力之外,那麽,这压力是来自人/能够无色无相、不着痕迦、运杀气也不透露的施加压力,使得雷阵雨这等高手也在不觉察间作出了选择,当今之世,确没多少人了。

天衣居士马上省悟来者何人了。

但他却苦於无法相告。

之後,雷阵雨出去了,他大概去安排些甚麽。

可是天衣居士知道他安排甚麽都没有用了。

/大敌就在眼前!

那时际,也许那神像内的人正要行动吧?忽然,天衣居士却听到神像内发出极其紊乱且不可思议的运息声,既似叁十个人藏在里面一齐遇上极为骇怖的事,又似一头猩猩强行走入一头大象体内的古怪声响。然後,又骤然静止,回到原来的全无声息。

这当儿,蔡水择和张炭正要进来布局。

/哎,无论他们再怎麽布局,都在他人的局里哪!

叁十六。分局

雷阵雨似有点忿忿:「他骗了我。」

元十叁限道:「他没有骗你。他是以为我确已走了。我多戴看面具,他们也很少敢接近我,所以,他也以为我仍在」洞房山「那儿指挥大局。其实,那儿也只不过是我的分局。」

雷阵雨哼声道:「你真的知道他是谁?」

元十叁限淡淡地道:「自然就是」捧派「的张显然。他一味捧我,为的就是教我不疑他。他原是少林俗家弟子,後犯了寺规,老林寺会收容过他一时。」

雷阵雨道:「连你都知道是他,还不是地出卖了我?我索取约两万两银子,其中一万两,便是给了他。」

元十叁限道:「他没有出卖谁,也谁都没出卖。我知道是他,因为我懂相人之术,一看便知,是他了,不会是别人。」

他徐徐转向天衣居士,问:「你也是派了此人在我那儿卧底,是不是?一个讯息卖两头,张显然该去当商贾。」

天衣居士道:「你也派了人混在我们队里!」

元十叁限道:「可是那是个很没用的人,迄今为止,甚麽正确的情报也不会结过,完全要靠我自己的估量判断/不过,这样反而可以不受人误导一些。到底,那人是不是件故意派给我作反间之计的,我现在还没摸透。」

天衣居士一笑:「现在你已不必摸透了。」

九十叁限:「对,杀了你,馀不足畏。而且,我的人和你的人正决战於」填房山「及」洞房出,这叫总局有总局的龙争虎斗,分局有分局的生死较量。「天衣居士:「我们真非见生死不可麽?」

元十叁限:「你既已来京,必去相帮诸葛,我不杀你,俟你们会集了,就杀不了了。谁教你答允了我不出关,偏又跑到这儿来送死。」

天衣居士:「我来的目的,你应该清楚。」

元十叁限:「你为的是要杀相爷?」

「是。」

「所以我更容不得你活。」

「我是为民除害,以清君侧。」

「你是要让诸葛独揽大权,你也要分享其成。蔡京是我恩公,谁要杀他,我先杀了谁。」

「罢手吧,蔡京一早已弄得民心沸腾、天怒人怨了。叁师弟也一早想跟你联手,共创大业。」

「住口:我再潦倒,也决不会依忖他:他是甚麽东西,他只不过会巴结,懂奉迎,机会比人多,运气比我好而已:他那些成就,我才不稀罕!」

「这不只是运气问题,运气只决定於努力和性情。你不改睥性,只嫉别人的幸连,小走样只会加强他人的幸福,加重自己的不幸。破坏他人的幸福,是伤人误己的的行为,老四你聪明一世,又何苦懵懂一时!」

「你少劝我:我只是不够运:一个人可以无财无势,甚至也无才无志,但只要有运气,他还是可以甚麽都有/最多是不能有大成:一个人要是已甚麽都有,而只且很努力,但是要失去了运气,就会一无所有。我空有一身绝世本领,却饱受运气欺凌!」可是运气是不能掌握的「,与其苦待运至,不如自行去创造运气:管它有运无运,至少你已为自己争了一口气啊:不要再自囿於个人私心中,为民锄奸,至少是做了件名垂万年、扬名後世的事!」

「名垂万古?要是我已千古了,留名万代又干我何事:我现在就争今朝令夕的一口气!万年太长,今天我就要大成大就,如果不成,大死一番又何妨!」

「四师弟,做人是应该有高扬意志,但更重要的是要保持平宽心情。」

「二师兄,没你的唠叨,我就活得很欢快。你快退回白须园,我或可饶你不杀,我此生誓定要战胜诸葛老二,否则枉自来世间空跑一趟!」

「你杀我也没有用。叁师弟仍辅理朝政,决不容许祸国殃民的蔡京胡作非为的。四师弟,你有一身绝艺,就算是报恩尽忠,也不该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啊。谁胜谁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成得可喜,败得可傲!」

「你这是废话。世人也只论成败。只要人在世间活看,而且活得愉快,那就是成了:身後功过,谁人评定。与己何关?与人何涉?死了之後别人怎麽说,管它的:连活看别人指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权、得势、成功、顺利:你看世人论项羽,多说他狐疑逞勇,自招其败,而刘邦性格能容人顺应,成所必然,/如果楚汉之争,最终败的是刘邦,你看论者又会怎样说?论勇,刘邦不如他。论势,刘邦不及之。论力,刘邦不能比:楚霸王豌的只是运气,败在他的一念之仁,几次都不赶尽杀绝,放过刘邦。其实,楚霸王仍是一世之雄也,那些讽嘲他的人,连他一只脚趾尾都不能比。他在十年内吒叱风云,名动天下,十八岁起事,卅二自刎於乌江,活得虎虎生风,有气有力,暗叱间风云色变,挥指间万人灭裂,後世讥讽他无才不智的人,凭甚麽褒贬他?他活过、成功过、壮烈轰烈过,不是这些宵小之辈所能企及万一的。他已是盖世英雎,尚且如此,我们为啥还要把生命肩义交给後世那些冶人牙慧的酸秀才评定!?」

「老四,你太偏激了。老二就胜了你一点:他能持平行事。」

「他成功,当然可以持平了。一个失败者,根本就立足於失衡的一边,怎轮到他来论秤?你且放心,诸葛有的是张良计,我元限也有道过墙梯。你叫我出京,在此跟你对耗看,让京里防御疏失,让诸葛整顿京里各路帮派人马,脱离相爷的掌握。可是,相爷也早安排了人趁此去伏杀诸葛。所以,他也没好过。如果说那儿是总局,这里才不过是分局哪!」

天衣居士怒道:「卑鄙!」

元十叁限道:「暗杀只有成不成功,没有卑不卑鄙:暗杀是以已命买人命,当然要卑鄙。天衣居士随即冷静下来:「历来要暗算叁师弟的人何其众,也没见过谁能得手,叁弟不是一直好好的活到现在!」

元十叁眼笑了。

/不,是那菩萨像笑了。

他的人在里面。

神像里。

可是神像却是因而活了。

他造了神。

||他自己就是神。

这岂非跟世间大多数自私而又自负的人特性一样:他们喜欢把自己造成了神,变成了佛,让万人匍伏,万民膜拜?

口口

元十叁限难得一笑。

天衣居士深知这一点。

/所以当论及诸葛小花生死之际,元十叁限却忽然笑了,而且还带动了佛像一齐笑,这使天衣居士为之心寒。

只听元十叁限笑道:「以前杀不了,这次一定成。诸葛再强,也有收拾他的办法。」

天衣居士道:「你别得意太早,这回我们也有办法杀得了蔡京。」

元十叁限道:「其实杀蔡京又有何用?杀得了一个蔡京,还有干干万万个赵高、李辅国、鱼朝恩和蔡京,只要夫子昏庸无道,近,那杀了一个蔡京,又来十个百个,那杀得尽?我护这蔡京,至少他护看我。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谁用我材,我就为他们用,你现在只剩一张口,手脚都动弹不得,其他几个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却还来口出狂言?!」

雷阵雨怒道:「元十叁限,你少卖狂,你以为自己是神,就成佛了麽?你的弟子赵昼四,横於此,你不一样眼巴巴看看他死,束手无策!」

他这句话是怒骂。

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破口大骂,往往是口不择言的,这时,他也管不得、浑忘了自己走出家人了。

可是这句话骂出口之後,忽然省悟出一个蹊跷。

连天衣居士的头上也似给这句话点亮了一盏灯。

蔡水择、张炭、无梦女同时都互觑了一眼。

他们对望的眼色里全交换了一个问题:这问题就是:有问题!

叁十七。时局

问题是:就算元十叁限并不关心司马废和司徒残的生死,但对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赵画四,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无梦女、蔡水择、张炭联手合袭赵画四的时候,元十叁限就在这寺庙中,这佛殿里。

而且就在这达摩师尊的佛像内。

口口口为甚麽那时候元十叁限没有动手?

为何元十叁限对自己徒弟的生死关头竟袖手不理?

为时元十叁限自从给天衣居士道破他就在寺内後,迄今还没有动手,却只说话/这不像是向来寡言孤僻的他一贯作风!

口口口口天衣居士突然道:「你是被困/你给困在神像内!」

元十叁限乾笑了一声,笑声带躁,「你以为区区一座神像能困得住我:「天衣居士冷峻地道:「神像是因不住你,可是如果神像果真有神,你再强也挣脱不了:「元十叁限嘿声道:「没想到这些年来不见,你竟会练就了这般迷信:我就是神,神我台一,无我无神,有我有神,是我是神,形迦相随,水月天心,不必摆脱!」

张炭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顶多只是个魔头,却来充神!」

天衣居士道:「你摆脱不了的不是神,而是这神像的灵气所引发的」山字经「!」

这句话一说,神像内便没了声音,半晌,整个神像竟抖动了起来,像是不住打泠颤抖哆一样,未几,金色的神像还渗出了密集的汗珠来。

这回可不是雷阵雨在淌汗。

而是元十叁限。

「山字经!」无梦女忽然捧看头,叫了起来,「我要『山字经』!给我『山字经』!你答应过传我『山字经』的!」

这回到张炭摸不看头绪:「甚麽『山字经!』天衣居士道:「根据张显然的情报:元十叁限似临时调度了一两位高手来助,其中一个,便是这位姑娘。这位小姑娘为元十叁限效命,是因为她有头疾,额上有伤,时发作疼痛要命,她得悉」山字经「中有一段经文能解头痛,并能助她记忆前事,所以她才刻意讨好元师弟,希望能在此役立功,好让四师弟传她冶头风复记忆的经文。」

蔡水择也问:「」山字经「就止这个用途?」他听出天衣居士语锋里还颇有下文,因为连元十叁限之所以会困在神像内都似与此经书有关。

天衣居士道:「『山字经』除了是佛典经文,同时也是一种完全有别於中土武林的运息之法。元老四要练成『伤心一箭』,首先得要学会『山字经』的运气法,如果要把『伤心箭』上练成顶峰,还得配合『忍辱神功』。」却听佛像里的人喘息怒道:……你是怎麽知道我的「伤心箭」还末完全练成?!「天衣居士道:「你曾跟叁师弟交手多次。」

九十叁限更忿:「果然是他告诉你的。」

天衣居士道:「诸葛师弟说:那时候,他也练成『浓艳枪』,他说要是件的『伤心箭』能练得法:一,他决不是你敌手;二,未来的武器兵器,恐怕全得让位给你这手千里取人性命、心动即可灰飞烟灭的箭法:他断定是你没成。从招式上看,他也说以你的聪明勤奋,没理由练不完全,很可能是对经文未曾全部参悟,又或者所得经文根本末够周全。」

听得出来在神像内的元十叁限,颇为震动,这下子,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了。

天衣居士:「那时侯,我们从你招式中揣想,多半是经文有问题。那一次,老二和我在」白须园「苦思了五天,一致认为:除了你未能参悟透全部经文,叉或者开头部份经文有缺,你练习不得时局利导,也是没学成的主要原因之一!」

元十叁限、雷阵雨、无梦女、张炭、蔡水择忍不住都一齐异口同声的问:「时局?」

就差没追问一句:这跟「时局」何关?

口口口口「对,时局,」天衣居士说,「有这样的时势,才有这样的局面。有那样时,便有那样的局。你只一味苦练,就像在乱绳里解结一般,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元十叁限怒道:「你……和诸葛,一早就看出来了!?」

天衣居士道:「我们都想告诉你,但一是怕你练得之後仍为虎作伥,魔长道消:二是我们的话只怕你也听不进去。」

元十叁限道:「你们不说,只怕我学成了,你们就活不成了,少来假仁假义!天衣居士:「随你怎麽说:你刚才是躲在佛像之中。老林寺既是古利,也是名寺。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此祈愿诵经、膜拜上香,你一旦在此时此境进入此地此局,自困於菩萨身中,反而对经文豁然开朗,大有破悟之机,对不对?」

元十叁限这回坦然承认:「我现在才知道:以前走了一条曲折路,不,根本那路是错的,可望不可即,只是我硬要走对它,现在白折了许多弯,终於找到了路,才知道之前走的冬是冤枉路,现在又得重新走过,我一直都没想到在上里庙里神像里参悟经文,以致铸成大错。」

天衣居士:「你太热衷於名利,堕入红尘滚滚中,太计较於成败得失,又怎会遁世悟道,退一百步以求远瞩!」

元十叁限:「但今回终教我破悟了:那经文是有问题,并不是我鲁钝难悟!」

天衣:「恭喜你。如此悟道,当真可喜可贺。」

元限:「要在如此局中才能适时破悟,你说英雄是不是一样要等时待势,一样得要运气好才行?」

「真正的英雄都在时势末到时懂得养精蓄锐,充实自己,等待时机,刘邦要到四十八岁时才攫准一个时机揭竿起义,统一天下;张良在博浪沙击秦皇不中,隐姓埋名,苦读十年後,才出辅刘邦,安邦定国。不错,时势造英雄易,诸如陈平、韩信,在独霸天下、不能容人的楚霸王麾下,郁郁不得志,得要投靠刘邦才能画展所长,商鞍、李斯,得遇明君,且还要他所兽之策合乎君王睥胃才能放手兴革。这是时势,不可逆行:但唯大英雄者可应时而生,反过来能镌造时势。秦始皇、曹操、刘邦、宋太祖者莫不如是。元十叁限一时无言,半晌才道:「唇枪舌剑,我比不过你,但在江湖上比强斗胜。论的是实力,我能参悟『山字经』,射出「伤心箭」,就是你们瞻丧心惊之时。你少来恭喜我,假惺惺,心慌慌!

天衣居士却道:「你倒刚已破悟了『山字经』,惜因一时太过震动,急欲把楝岔了的真气回原,结果多年练法一朝逆变,使你真气逆流、元气脱落:堕入半失神伤元,半走火入魔的状态之中/要不然,你早就对我们动手了,赵画四遇危时你也早出手了。我说的可对不对?」

元十叁限好不容易才挣扎了一句:「你刚刚没看见我随手破『哀神指」吗?」『哀神指』是霹雳堂雷家『五大指劲』之一,就算一流高手,也不易招架,更遑论攻破了!天衣居士却悠然道:「如果你真的没事,这句话你就不必说出来了。」

只有弱者才说大话。

只有心虚的人才用外表来壮大自己。

现在答案很明显。

时局也很清楚。

/天衣居士不能动弹。

/元十叁限也并不好过。

天衣居士是给困在菩萨像里,那是因为他太信任朋友,而要帮他的朋友却越帮越忙。

元十叁限也是给困在菩萨像里。

他是自囿。

他因特殊的感应而破解了他心里多年来的困惑,但对身心震撼过大,因而躯体反落入另一场困局里。

可是这儿还有雷阵雨、张炭和蔡水择。

还有一个像对元十叁限无意相帮的无梦女。

这像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剪除蔡京权相手上身边一大帮凶的大好时机!

口口口口隔了一会,只听神像内用一种郁雷蕴酿的语调道:「你以为我真的脱不了困?」

天衣居士澹净地道:「你脱困时悟不了道,悟了道时却又脱不了困。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元十叁限厉声笑了起来,啸笑之声在神像内激汤不已。

「世事多不逐意/但我岂是常人!」

天衣居士叹道:「秦皇扫**,诸葛叁分国,皆非常人也,仍难逃英年早逝之噩运!」

「不:「九十叁限吼道:「不:我不认命:我不是不如人,我只是不够运:诸葛这干得势人讲得势话,你则是废人说废话:人生在世,数十荏苒,我不求不老不死,但决不当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的废人,以出家、退隐、看破红尘的名义来不作不为、不闻不问,我既来人世走一遭,若不能惊天动地,就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

天衣居士摇头太息:「老四,你志气太高,火气太猛,所以戾气太重、杀气太甚。无所作为,并非不为,而是有所不为,总比胡作非为的好!」

「你少来教训我:你以为我已力尽?好,我就给你瞧瞧!」元十叁限大喝一声:「我变!」

稿於一九九一年六月初返马探倩行

校於一九九一年六月底温梁何罗返港

第二章。我变!我变!!我变!!!叁十八。困局

世上绝对有威名、或是威信这回事。

虽然威信、威名跟威风一样,本来是很虚幻的东西。

要是不信,可随便找出一个你一向来崇拜敬佩的人,对你所作由某事赞一声:便选一个你向来鄙夷的人,说同一个字,看是不是有很大的不同?

可是。你所崇仰的人,可能说的漫不经心,而你所瞧不起的人,读得由衷诚意,这句「好」在您心中的份量,是不是大可质疑?

/看来,重要的似乎不是那人的威信,而是否真心?

不过,世人未必不知这个道理,但他们还是喜欢知道一些名人的举事、名人的举动、名人的说法,来证实自己到底行或不行。

所以冷落了寂寞的人。

所以建立了权威。

口口口

元十叁限大喝了一声:「我变!」人人先都为之色变。

空气中有声,丝丝发响。

因大家都知道元十叁限的武功。

谁都怕他反击。

/只要他还有反击的馀力。

於是人人提防。

个个自保。

突然,「砰」地一声,一人弹了起来。

这人本来脸上捱刀、双腿烧伤、百会、咽喉各插了一针,已「死」了过去多时,但突然之间,给数道功力一缠,他的脸色迅速由自转红,而且头上、喉中两支针一齐徐徐倒後自拔而出,叮叮地落到地上。

针一离穴,这「死人」竟然转活过来了,一弹而起,马上想对张炭和无梦女作出攻袭,但忽然以手捂住自己的门顶和喉咙,格格有声,转向神像,瞪大了眼,说不出话,状甚痛苦。

然後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只听神像内的人呻呻笑道:「你们看,我一施神功他就转活了,杀人比救人容易太多了。」

他说的道理很有道理。

/杀人比救人容易。

杀人,只是把一个人杀死便解决了。

一刀,一棍,甚至动一下手指就可以把一条性命解决掉。

可是要换救一个人的生命,实在是太难了。

何况人总爱做杀人害人的事,救人冶人的,少之又少。

但他说的话不是真话。

天衣居士道:「赵昼四的致命伤是咽喉和百会二天上的两支针,你用」山字经「的内劲将它逼出来,又用」忍辱神功「替他续命补阳,把他救活过来。但你为炫示神功,发劲太快,他的腹部和喉部,阳太速,已造成永难愈合的伤害。你为何要急於显示武功?其实,你的功力只能发放局部,要御大敌,已力有未逮。你发功逼退穴针之际,老林已把」哀神指劲「收了回去,可见你已力疲心焦,顾得一处不顾得另一处了。」

天衣居士缓缓而又肯定的道:「你虽藉神像蕴合了多少年来多少善男信女的念力灵力来悟了道,但仍为这菩萨多少岁月以来多少造化的金身所困!」

天衣居士语音一落,只闻菩萨像里传来轰轰发发的激汤之声,犹如一头怒狮困在里面咆哮冲击,却不得出,连佛殿内也充满罡风真,佛灯欲灭欲熄,全仗老林禅师以哀神指保住灯焰。

天衣居士摇首叹道:「放下吧,老四,这又何苦!」

好一会,神像内的厉啸冲击才告平息。

又过了一会,才传来元十叁限额顿的语音:「我是给困住了,冲不开去。」

「其实以老四你的禀赋绝学,没理由挣不脱的,只是你放不下而已。」

「我是无从放下……你能教我如何放下着?」

天衣居士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你是否真要脱困?」

元十叁限的语气变得无尽低沈:「不能脱困,蹩在这儿,动弹不得,终练成绝世神功又有何用?」

天衣居士道:「四师弟,这困局是件咎由自取的。我从来不想对忖你,叁师弟也没这意思。我们只希望你不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逼害良善,身败名裂。」

元十叁限忽道:「如果我能脱困,我可以考虑不再跟随相爷,不再与你们作对。」

天衣居士欣然道:「如此甚好。那末,我带来的手足们,你是否也能网开一面,」元十叁限爽快地道:「我可以下令司空等人放他们一马,这些小子们徵不足道,放了不成问题。」

天衣居士问:「你答充了?」元十叁限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天衣居士悦然道:「老四,小镜姑娘的事,完全是一个不幸的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说甚麽都是同一门下的师兄弟啊。」

元十叁限泠泠的道:「过去的事,谁都忘不了。你们联手,诸葛运好,我当然不是你们对手。但我曾救过你一命,你不曾忘掉吧?」

天衣居士听出他耿耿於怀的语气,也只能浩叹道:「是的,你救过我,所以。今晚我会给你回报的。你一向言而有信,我信得过你。我现在就告诉你/」雷阵雨忽道:「我先替你解穴吧。」

天衣居士道:「不必。我还是先把破解之法说了吧/」雷阵雨十指一扬,眼睛瞪住那神像,却对天衣居士说话:「我看,还是先解穴的好。天衣居士笑道:「放心,老四决非出乎尔、反乎尔的人。」

元十叁限泠然道:「看来你还是先解穴的好。」

天衣居士随看他的语锋道:「这便是了。我身上尚且说是有穴道受制,所以受困:你身上无处受制,又何必受困呢?若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喻,我找如何说!元十叁限一愕,通:「但我跟这神像已连为一体了,怎挣得脱?」

天衣居士笑问:「为何要挣脱?本来就无,何来之有?唯有忘身心,投佛修道,如此去做,方不需力,不费心思,脱生离死,立地成佛。」

神像内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天衣居士继续道:「本是一体,岂分得开?手指是分开了,但仍是连在一起的,耳朵,也分开了。但你那只耳朵听到那只耳朵听不到?那只眼睛看到了那只眼睛看不见?若是明眼人,照天照地,底有手脚,直下八面玲珑,何处不自现?」

暮然,轰地一声,神像动了。

达摩怒睁眼。

铁如战。

虎目生风。

天衣居士笑道:「你既与神像息脉相连,血肉相依,已成一体。你悟了道,就成了神,不妨抛却从前形相,重新作人吧!」

然後他吆喝道:「放下看!」

神像道:「一刀两断。」

天衣道:「斩除我执。」

「达摩」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然後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再说一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下倒令天衣居士一楞,念偈持戒道:「是处即是道场。一切见功德,慈眼视众生,福聚海无量,是故应顶礼。一心不生,万法无咎。醒了吧?省了呢!」

达摩神像却徐徐站起,一时间佛殿里灯火泯灭,只听他说:「寒时寒杀梨,热时热杀

梨。他朝异日,不受人瞒!」

然後发出一声大喝。

这喝使赵画四、张炭、无梦女全坐倒於地。

本已负伤的蔡水择几晕了过去。

天衣居然惨然色变。

老林和尚抚心喝骂道:「是不是?我都说先杀了他,不然,也得先解了穴:天下只本有佛心的人成佛,无听了佛偈就成佛的!体里有道,如笑里有刀!该斩的人就斩,该杀的人就杀,该斩不斩该杀不杀到头来只把不该斩杀的人斩杀!」

也祭起了「哀神指」,左手五指迸连,射出一道比真剑还要锋锐的蓝色剑气,长达叁丈,右手五指箕张,五缕柔急的指风疾拂天衣居士被封的穴道,并叱喝道:「珍重大九叁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他施的正是雷家指劲和佛门指功合一的「春风斩」!

/立斩元十叁限!

/连同达摩真人形相!

叁十九。警局

达摩神像突然瞪目。

九成白、一成黑的双眼,却发出一种暗赭色的光彩。

那幻彩在雷阵雨的指剑劲芒上约略一触,剑芒遽退,只剩两丈。

雷阵雨口中念念有词,连劲又待再上,达摩神像拧转身来,左手双指叩花般轻轻一弹,一道青气嗤地迸出!

「叮」的一声,雷阵雨的指剑绿芒又短了一丈,而为天衣居士解穴约五缕指风也在半空凝住不进。

雷阵雨狂吼一声,咬齿破唇,血喷剑芒,剑芒大长,抵死急刺达摩神像。

达摩旋地大喝一声。

这一喝,天地间交满了力量。

青芒剑气登时寸寸碎断。

雷阵雨左手五指指骨迸裂。

右手指劲也完全摧散。

达摩神像缕缓转向天衣居士。

然後定下来。

然後看看他。

然後全身徜徉看一股漠漠的霞气。

然後说:「我已通透『山字经』,再将『忍辱神功』附於达摩菩萨之身。我已天下无敌。」

口口口口天衣居士神色灰败。

他的神情是痛心的。

眼神是失望的。

但仍有笑容。

笑意里带看讽嘲。

他第一个反应是:摇头。

然後他说,像对看自己杀了人犯了罪屡劝不听的儿女作最後告诫:「你已脱困:可喜:你的武功已与达摩金身合一,功力大增。可贺。但你不会天下无敌。心佛不二,即心即佛:大道无门,千差有路。云收万岳,月上中峰。一器水泻一器。你无佛念,无佛心,无佛行,天下人皆是你敌,何能无敌?元十叁限呵呵长笑:「我一喝如雷,闻者俱丧,还不是无敌?」

天衣居士反问:「何谓无敌?」

元十叁限大喝一声。

佛灯俱灭。

只见檐月。

月清明。

天衣居士又问:「何谓佛?」

元十叁限指月。

月皎洁。

天衣居士一哂道:「陶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那是无执无迷,你却执迷不悟:你没有修道,何来佛意!」

元十叁限不甘反问:「何谓道?天衣道:「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元限追问:「佛在那里?天衣:「你是元限。」

元十叁限当当楞在那里。

明月高悬。

月明如灯。

天衣道:「你已入了警局,何未警醒?放下吧,屠刀。」

元十叁限突然一拳击在自己下额上。

达摩下髯立即渗出血来。

然後他说:「我不成佛。泥佛不渡水,木佛不渡火,金佛不渡炉。我舍佛**。」

天衣长叹:「尽十方世界是自己光明,尽十方世界在自己光明里,你得要神光不昧,何苦弃明技暗?」

「我呸!」元十叁限忽目大叱道:「我斩杀一切妄念:我是我,去你的!」

掌中祭起一道精光,直斫杀过去。

雷阵雨怒吼一声,抄起地上蔡水择的「天火神刀」,幻起一道虹光,硬吃一记。

白刃相交。

火花飞迸。

两人互喝。

叱开天地。

老林禅师连返七步。

手中刀断。

泪流满睑。

他接了元十叁限一击,刀断,但却竟在那一喝中悟了道,只觉数十年来,花开别离,云散风雨,柳绿花红真面目,一切生死关头,都是白云自在「满眼泪光,也就是满目青山了。他悟了。砍断他刀的人却末悟。*那是九十叁限之一喝。老林大师的断刀。禅字世称为:「元限喝,老林断」。

元十叁限还待追袭。

天衣居士喝住他:老四,你真的要食言弃诺?「元十叁限哈哈笑道:「我在受威逼时许下之诺,不能作算。我看透了,认清了,当大侠既没我份,我就痛痛快快的当我的魔头去:随机应变,虚与委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晚要是我饶了你不杀,一旦你和诸葛会集上了,我还焉有生理?你们会放过找吗?我不但要杀你,也要杀诸葛。杀诸葛的人已经动手了吧?如果已经得手,你也该死了,要是失手,你更不可活。」

这回是张炭怒道:「你答应过的事不算数,枉你还是成名的武林人物!」

元十叁限嘿笑起来。由於达摩祖师的神容殊异,发出这种笑声和做出这等作为,更令人觉得诡异莫名。

「我说我答应过的事一定算数,现在可不是算数了麽?」

天衣居士没有愤怒。

他反而有点惋厝的说:「老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耍赖的,怎麽现在闹得这样子,为甚麽?值得吗?」

元十叁限狞笑道:「人是会变的。二师哥,人只要认为他能变他会变的,他就能改变一切,能够进步下去,我一向能变,我常对自己说:元十叁限,我变?我变:我变:我能教已用换新天:敢要星移斗换,乾地坤天:我刚才只我找会考虑离开相爷和不与你们作对:我是说」考虑「,我没有答允,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天真幼稚,妙想天开,现在我记真的考虑过了:我不能放过你,更不欲离开我的大靠山,他是你们恨之入骨的人…我活看就是要令你们活得不惬意。再说,我现在也不是要跟你们作对,而是要杀了你,」天衣居士疲倦的上眼睛:「反正,你要不认账,随便你怎麽说都可以,没想到你初习」伤心箭「。就伤了你自己的心,现在练成了,又先伤爱你的人的心。元十叁限也很满足的闭上了眼:「能伤人的心,是很愉快的感觉。」

然後他湛然睁开锐目,一字一句的道:「但我岂止伤你,我还要杀你哪!」

话随声落,长身而起,同天衣居士扑击过去。

张炭大喝一声,挺身截击。

可是赵昼四早有防备。

他双足飞踢张炭。

他的脚本已烧伤,伤势不轻。

但他仍似不大愿意用他的手。

/他的手是用来昼昼的。

/脚才是用以杀人的。

张炭一时闯不过去。

蔡水择一时间挣扎不起。

无梦女这时际也不懂帮谁好。

/她是元十叁限派过来的。

/但她也发现元十叁限根本只当她是一颗叶子。

/而且她又杀伤了元十叁限的弟子赵昼四。

/他们如获胜利,制住大局,会放过她吗?

她犹豫。

所以不能动手。

/不知该向谁动手。

而天衣居士仍不能动。

拦截元十叁限的攻势者,只有断了左手五指的老林禅师雷阵雨。

他迈前一步。

全身鼓起。

脸转包。

紫胀。

/正要发出「哀神指劲」中至大威力的一击:「哀鸿遍野」时,只见长身掠起的元十叁限双指一拈,像拈了支针(但其实手里甚麽也没有),叱了一声:「接我」气针「!」

四十。结局

他双指一弹:叮地一声,真是一支针。

/真有一支针。

「嗖」的一声,那支以气凝成无形的针,竟飞向老林大师。

有形的暗器易挡。

无形的针难防。

雷阵雨以折断的「天火神刀」迎斩气针。

气针突然消失。

兀又在背後陡起。

神出鬼没。

雷阵雨反手以刀背砸针。

针又消失。

遽又折回。

鬼神莫测。

针射雷阵雨印堂。

这次雷阵雨凝立不动。

他等「气针」已攻入中门,离印堂才不过半尺时,他才挥刀力斩!

不是斩针。而是斩气。

针为气所带动。没有了气,针就不存。所以先断了气,就不怕针了。他决意要行险一试,但苜先得要等针锋逼近。这很危险。也极冒险。但对方只不过用一根无形的针,已把他逼到这样子。如果不及早了断,不如就死在当堂,爽快作结。

/一个人虽无权决定自己生,但却有权决定自己死。而一个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就是使自己快乐,当然。如果也能使别人得到快乐,抑就更好不过了。

雷阵雨大半生来都不快乐。他本来野心太大。

志大最怕才疏。

志气高昂但才能半平的人是痛苦的,因为他想得到的偏偏得不到。雷阵雨却是本领大,志气也大。所以他不甘蛰身於长幼有序、制律森严、新人难以冒出头来的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雷门十分讲求法度,保守循规,遂层递升,分级管辖。跟讲求年轻化只要有才华的人都可以迅速擢升的『蜀中唐门』,风气完全不同。

是以雷震雷另立门户,同时也为『霹雳堂』势力进驻京城辟路时,就带同了两大好手:他和雷损前赴,不消多久但历尽艰辛加上无尽奋斗,终於建立了『六分半堂』。他也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展布所能。可惜,他在少年时在『霹雳堂』里郁郁不得志,年青时还投身沙场,领兵作战,却招嫉几乎成了叛军,俟人近中年才得雷震雷不次拔擢,几经挣扎,终於在壮年时创立『六分半堂』,但旋又在内斗中输给了雷损

/他为了急於挽救名望,竟去挑战『关七圣爷』,结果几乎被关七打成了废人。幸有天衣居士,悉心治好了他:但医好这个病,也花了十几年,俟恢复得了七七八八,人也进入了晚年了。雄心呢?

/卖少见少了。壮志呢?

/消磨几尽矣,他一直末得志过。

/每次稍有成就、稍见成绩就给打下来。而今,他已拟青灯古佛,伴此一生了。

/一生的剧情已演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来的结局也可以测知**不离十了,更难有意外可言:就算意外,也肯定决非意外之喜了。

如今,他决心要做好这件事。保护天衣居士。

/没有天衣居士,他早就死了,不然,早也废了

/作为武林人,废了不如死了,雷家子弟都有这个烈性子。这是他们共同的特性。

/在刚才与元十叁限兵刃交击,星火四迸,互喝相叱的一击中,反而使他顿悟了这些年来敲木鱼念佛经却仍末悟的事情:死中得活!

/世上一切贪欲迷情,到头来白鸥终不染红尘,只要可以慈悲心,无牵无碍约为活人而不惜死战,这气魄足以慑盖震碎一切缱绻迷假之情。人在世间,不怕冒险,只怕没有值得你去冒险的事:无惧艰任,只怕没有甚麽事值得你去肩任的。雷阵雨现在却有了。他决心要打好这一仗。虽然他明知道结局:

/必败无疑。

口口口口

元十叁限本就太强,更何况他刚透悟了伤心一箭」的最高境界,并与达擎金身台商巨,

/那不是人可以击败的了。

对付元十叁限这种敌人,败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