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统统滚开,都是灰灰,汪汪叫。”
异国女子临危不惧,她看来也是被自小吓大的,要不然,忽然间被这麽多小辫子团团围住,人人一副喊打喊杀模样,正常反应难道不该是花容失色吗?偏偏她不是,而且看似语言学习能力还颇为强大,一个“滚”字,模仿得多逼真吖。从粉粉红唇吐露出来这一个马力十足的动词,完全匹配她的不列颠别扭嗷嗷叫。
拖着黑色长辫子的男人们,一致认为大清国的旗帜无论如何都比英吉利的还要出位。你以为你整一块布料够花就得了咩?怎麽不瞧清楚,谁用的血红色更浓烈?由此可见,真正感动人的不是你有多麽丰富多彩,而是比谁更加一心一意。有关两个旗帜的大比拼,将紧张局势逼迫得越来越惨无人道。
实际上,谁都搞不明白,这麽多男人,究竟在跟一个女人计较些什麽?可是,满脑子问号的小辫子们,分明内心积聚了足够怒气,这一股有违常理怨气真打算下一秒就冲上云霄,“轰”炸开一朵姿态曼妙蘑菇云。这年头,物价上涨,房价飙升,环境污染,食物带毒,贪污腐败,苛捐杂税,读书要拼爹,毕业又失业,得闲死就没空病,出门走路还得小心别被精神病,高层与底层相距几亿光年,堪比天堂与地狱。
信息量太大,即便是一个拖着长辫子的智慧头脑瓜,一时间也无法完全调取完整数据,其余的,你懂的。
然,人人心中都拧结一股实实在在怨恨。彷佛都过着一种被丑陋现实重压着的,日日夜夜对天长叹也无法轻松呼出一口气的日子。如今,莫名其妙在一个腐朽堕落番人面前欣喜见到了情感倾泻的缺口。实在太棒啦,无路如何都要大打出手,非轰轰烈烈不可。
“各位,何必为难这位小姐呢?她之所以错误指认了灰灰,大约只因长途跋涉,太过劳累所致。试想,各位若是熬夜失眠做梦时,会不会第二天头晕眼花,视线不清呢?”
这种很符合常理的推断及到位假设与分析,很能引发观众深层次思考:是啵,为甚麽我没有想多一层呢?也许,应该,或许真的就是这麽一回事吧。很顺便的,在确认自己已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推断结论後,这一帮小辫子对发声源产生了探究欲求。这个声音入耳很顺滑,全无刻意而为的嫌疑,并且最最重要的是,来人并非随随便便路过甲乙丙丁,而是出了名味道至正食锅返转头的莲香酒楼老细淑卿姐。
嗯,这就对啦。
淑卿的忽然出现,平息了一场违背和谐发展的国际争端——人家根本都没时间发动战争嘛。如此这般温情牌一打出来,局势即刻一百八十度大扭转。犹如风中带来一片味道不寻常空气,浓度刚刚好,而且不会太潮湿,也不感到乾燥。那些突发性制造出来的非打不可的千万个理由,都被轻易击破,顺势一一被降服落去。重要的是,胸口那一阵围堵得密不透风窒息痛楚麻木感,真的得到很好缓解。
见那麽多张脸,表情先是百花齐放,後又渐渐趋向统一。淑卿悄悄朝吉仔捎去一个加密眼神,她深深确定,聪明伶俐吉仔定能收到。
“来吧,大家看这麽久热闹,一定累了,饿了吧。”
不迟不早,时间刚刚好。这一定是上帝的精心设计,不知不觉间,午餐时间它就这样出现了。对於吉仔的嵌入式广告,淑卿甚为满意,露出微微笑,她甚至都想走上前一步,朝这位金发女子递过去友好的手。
如果不是当时赶住冲上楼抢位的客人数目庞大,这历史性的两国美女手牵手一幕,很可能会在热闹非凡中国街上演。若,马车上这一位只是普通人家女儿,若,她只是渡过大洋来到这个东方大都会打份短工,赚点零花钱就返回,若,她真如此平凡身份,就不会肆无忌惮,当街喊人灰灰啦。因此,她只能,必须是一个身份不一般的异国女子。否则,淑卿的直觉不会如此精准——她的手举到半途,终觉有些心神不宁,犹豫半刻,始终未有真正递到对方面前。因而,这一次的邀请,宣告作废。
“你、你可曾认识清纯甜美的小白?”
一直默默无言的潘有度,奇蹟般出其不意快人一步,抢在淑卿之前,来到马车前。
奇啦,怪啦,他昨晚不是刚刚失恋了麽?怎麽还对前度念念不忘?这也太没道德了吧。阿三、阿四以及吸金,同时朝潘有度扔过去一个万分鄙视的眼神。随即,三人转而关注淑卿,坐等她给潘有度降罪。是的,既然犯了错,乾脆就多加几条罪名吧。免得他记不住,一下又翻身出来招惹桃花。
“小白?叫得如此亲热,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吗?”
“什麽?不,书信我已收到。”
“你们大清国不是有一句古老的传说,是不是叫做’男人应以事业为重’呢?”
听到这一句,潘有度感到脸阵阵发烫。想不到,一个番人,且还是番女子,尚能对大清国老祖宗的教诲信手拈来。
他无言以对,默默低下头去。事业,他已经没有了。爱情,也没有了。此时此刻,人群中的他,头发斑白,气息平缓,只因他清楚体会到在隙缝中讨生活,是多麽艰难。
哎,人多,空气变稀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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