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江面,无半点波光。云儿乘风去,月儿已无处藏身。蓝月光,照亮江面一只小木船。夜,深不见底。船内,传出低低人声。
“见到没?”
“见到了,前面有高大威猛黑礁。”
“非也,有两只样衰鬼在岸上追打。”
“这年头,还有人半夜追追打打闹着玩这般无忧无虑?”
“还不快点死开,挡住我开船啦……”
驾驶员话音未落,一声巨响,撞船了。
自然是黑礁撞赢了木船,坚硬黑礁纹丝不动,木船受了伤,不敢作声。寂静中,受损最严重的并非船头,而似乎应该是……船头与礁石之间卡住的那一位。
“救命啊,有人跌落水啦。”
“救命啊,撞船啦。”
“救命啊……”
船上总共也就三个人。偏这三个人发出的呼救又各有各的亮点。那一块贴身膏药,直接过滤掉“有人跌落水”这个与人性命攸关的资讯,而把注意力放在了“船”这个很可能承载着白银黄金等重要物件之上。梵高很努力地想要捉住“有人跌落水”这个要点。
就在梵高把注意力转向第三个求救声,思量着应该抓哪一点才好时,一直紧随其後的那一块贴身膏药居然一反常态,毫不客气地抛弃了梵高,抢先一步向着漆黑香江飞奔而去。
“啊呀,谁,谁乱扔垃圾?”
一片薄薄纸,从天而降,正好蒙住双眼。贴身膏药视线受阻,脚下不稳,跌跤惨叫。急急忙伸手将纸片拿下,咋咋展开来。哇,不得了,居然是一份熬夜赶出来的临时特别通告:因任嚣城高级牢房昨夜失火,损坏公共财物极其严重,现需要闭关装修,期限可能是……无限长……
“噢,怎麽半粒字都没有提到伤亡人数?”
区区一条人命,与大牢里那麽多条相比,光是在数量上就输了嘛。噢,看似人命也并非最要紧的,至少一条人命这麽少,就不能构成“点”嘛。刚才一场无名大火,挂了那麽多条,高级牢房的招牌照样闪亮亮光芒万丈——这块招牌,得多硬的後台才能撑得住?
“就是嘛,灾後统计工作不到位。不过,秘书深夜赶稿确实压力蛮大的。瞧这段文字,紧抓重点,不因无谓人浪费一滴笔墨,可见这一位秘书究竟有多麽敬业。对上既交得了差,对下又能及时抚慰受伤的心。这确是一份出色的临时特别通告。光‘临时’头两个字,就戳中要点啦。”
贴身膏药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噢,临时临时,临到此时才想出来的馊主意。垃圾,垃圾垃圾。扔了吧,留着也没用。”
梵高听着,直觉头晕晕。
两个人各抒己见,倾注全力研究同一张纸:这,究竟应算作官方档还是算作无聊废纸呢?争来争去,各不相让,坚持己见。最後,两人又再次欢快追打起来。只是,他们不知不觉间,已潜入离江水最近的黑树林。那里草木繁茂得有违常理。养分过足也不至於这样嘛,这草都长到半腰那麽高,还无人修剪。两人不得不用手拨开挡住去路的植物。
嘎——嘎——
一只黑影林中惊飞,舒展翅膀,飞向江心。途经那一块呆立不动的胜利大黑礁,不经意间,留下一坨鸟粪,居然正中那落水者眉心。
“哇,好大一只鸟。身形又好,飞得真高。”
“靠,这麽硬的鸟粪,你以为是在发射子弹咩?”
“啊,好痛。为什麽偏偏砸中这里……”
天降一坨鸟粪,江面再起波澜,三个人又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
嘎——嘎——
黑鸟拍拍翅膀,掉头对着船头俯冲过来。三个人即刻收声,船上两个人毫不迟疑躲入船内,而可怜的落水者只得扑腾着,瞪大眼,惊恐目测大鸟飞近的距离……最後,他绝望地闭上眼。被鸟粪砸中果然没有好运,接下来的节目,怕且得让这些无知又自大的大清国小辫子们见识一下鸟的嘴上功夫——又啄又咬再配合撕扯。
“救命啊。别咬我的……”
这一次,所有旁观者都抓住了同一个亮点——黑鸟咬住了落水者的衣领。没错,就是衣领。切,这算什麽功夫?既没有啄瞎眼睛,整个血淋淋效果;又没狠戳一下脑袋,整得人家头盖骨开裂。
虚惊一场,船内两个小辫子果断现身,却见匆忙赶来的贴身药膏早已抢先一步,飞身扑向受害人。这个半途杀出来,手执一片薄纸,瘦骨嶙峋的……年轻人,实在太英勇,为救人於鸟嘴之下,迅速变身为助人为乐的大英雄。什麽贴身药膏,暂时靠边站吧,救人要紧。
“喂,干嘛摸我口袋?”
“哦,原来是趁火打劫的。”
落水者惨遭黑鸟与贴身药膏围攻,实在忍无可忍,使出了一招绝地反弹,竟然超乎寻常地从船头与礁石的夹缝中爬了出来。湿透的衣物,滴滴答答滴着水,他犹豫片刻,没有爬上船,反而顺势爬上崎岖大黑礁。
是啊,坐同一条船,昔日称兄道弟,相亲相爱,眼睁睁看着兄弟落水而不施救,眼见黑鸟突袭,反无情将兄弟抛弃,只顾私逃。还不如赖着这块沉默黑礁算了,缺少驾驶员的船,看你们怎麽游回乌鸦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