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养伤的闲暇时光,清辉出入这个更像是山间村落的青叶派“核心重地”,偶尔会遇到些貌不惊人的朴实汉子。偏偏他们修为如何,他以“万相归心诀”相试竟然无果。事后问起缘由,薛蓉笑道:“他们都是本门长老,有千年修为。”听得清辉不知如何作答。
青叶门众弟子大多性格豪爽质朴,门内对前辈师长的敬重固然是情由于衷,礼仪上却不怎么讲究。清辉看在眼里,觉这样的真性情比起旧日见到的种种虚情假意、礼数周全好上万倍。
山里近乎与世隔绝,除了下山采买日常所需,难得见到外人。清辉在朗西的数年间本来养成了极冷漠孤僻的性子,遇上幼弟后开朗不少,如今遇上这些心地善良的青叶门人,回应对方热情的方法也只有报以同等程度的诚挚。
清辉见到华彩衣是在与薛蓉见面的一个时辰后。虽说之前二人曾在盛青山遭遇,不过当时清辉重伤昏迷,飞虹赤练见过他,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两人初次之会既简单又无趣。感受到对方的冷淡,清辉郑重致谢后亦默然无语,免得自讨没趣。如果此时让清辉谈论对华彩衣的看法,获得的回答大概会是“感激是诚心实意的,但就是无法生出认同感”。
另一个救命恩人清辉始终没有见到。伤筋动骨养百日,虽有名医灵药仙气,顾思言的伤势却远比寻常的折骨重得多。行动不便之下,他不愿见客。这份执拗倒是颇得清辉赞赏,也许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任何可能带来怜悯和同情眼神的访客吧。有些人,天生就是打断了牙和血吞进肚子里的……
昆舆山的日子过得很轻快。独自到山前绿坪舒活筋骨,与青叶门的一众弟子对坐闲聊,偶尔闲逛前山后院,得闲时向薛蓉和华彩衣二人请教修道中的难题。二人都是大行家,比起清辉闭门造车强得太多。交谈之中,清辉获益良多,偶尔三两句反问也令二女称奇。
不知是薛蓉动了心思,还是清辉确有些引人亲近的特质,华彩衣对他的态度改观甚大,最显著的表现就是经常随口抛出一句令他哭笑不得的调侃。
如果不是卿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清辉也乐得长住下来,任凭山中百载岁月悠然溜走。只是,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亲情,现在禁不起再失去的痛楚。清辉不愿设想再次听闻同一个亲人噩耗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惨淡。
尽管救人心切,他仍能保持必要的冷静。重伤未愈的人什么事也做不了,更别提营救很可能深陷正道某派囹圄的卿琅了。
今日,清辉本来觉得伤势又有好转,最后一丝不适在一路拳法施展后也消失无踪,却得知那位平日里觉得难缠的彩衣仙子急着要走,心中除却疑惑,还有几许怅然若失。
“华姑娘,”清辉依照对方的意思改了称呼,华彩衣似颇满意,点头示意清辉接着说,“以我现在之能,不敢说为姑娘出力解困,但凡他日力所能及,必当效力!”
清辉幼时绝非性子古怪之人,恰恰相反,他是个有着足够热心和善意的孩子。如非家门连逢惨祸,而后独居冰天雪地里数载寒暑,也不会弄得一副移动冰山的冷漠模样。不足二十年的人生旅程中,亲近之人大都故去,面对这些日子待自己不薄的华彩衣即将远行,他察言观色也知此行定然不会是去轻松游乐。
后会有期否?无人能坦然作答。
华彩衣神色微变,借抬手拨拢发丝之际掩饰过去,娇声笑道:“我若令你行险助我,薛丫头必然心疼。可叫你做些不痛不痒的事当作报答,又未免太便宜了。眼前倒有一桩喜事——”
清辉愕然,隐隐觉得又要被作弄。
“小顾为救你受了重伤,如今不良于行,保不准以后真成了药罐子。”说到这里,华彩衣瞧着清辉直笑得弯下腰。
清辉心道:“便是我被青叶弟子叫过药罐子,又哪里有这般好笑?”口中却不敢打断这难缠女子的兴致,以免找来滚滚决堤的嘲讽。
华彩衣正色续道:“小顾和我不同——我欠了薛丫头的债,做苦力还债又怨得了谁?他则是被我拖下水的,当日若不是他灵机一动,甘冒奇险,以巧计骗过天微派那个身具天目异禀的小子,我也救你不得。我看你就把你家妹子嫁他作补偿算了!”
清辉本来一直点头称是,听到最后一句生生愣了半晌,哑口无言。
华彩衣怒道:“拖拖拉拉,你当本姑娘开玩笑吗?以小顾的人品才学还配不上吗?”
往日里她嘻笑间谈得往往是修道至理,今日好不容易正言正色,说出来的却是个天大的笑话。清辉直笑得打跌,好不容易停下,再看一眼华彩衣一脸愕然,又忍不住继续笑。
“我、我妹妹?华前……华姑娘,卿琅是舍弟。”
华彩衣终于弄明白原委,怒容更盛,顿足从怀中取出两块玉简和一面铜镜,劈手打出。
清辉轻轻接过,华彩衣已身化七色长虹破空而去。半空中遥遥传来数言:“臭小子,玉简上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和几门阴毒狠辣的法诀,你若要做正人君子还是不看为好!他日若与道门为敌,小心灵合子!”
清辉望空一拜,细细端详手中铜镜玉简。玉简内的信息乃是依照华彩衣平日传授的秘法写入,其中一枚记载了当日盛青山之战的详细经过,另一枚密密麻麻地记述了三种繁复异常的奇术和铜镜的使用之法。
再细瞧那面铜镜,外有八个方角,内为圆形镜面,样式古朴,细密的镂空花纹乃是千道玄奥灵符。镜之背面有钟鼎文的“镜花”二字,下书“芳茵制”落款。这临别之赠,堪称贵重。
庭院中虽无闲杂人等出入,可不是静心思考的场所。清辉强压急于知晓当日幼弟被擒详情的急切,缓步走向自己住的小院。他心中怎不了然,飞虹赤练眼力何等高明,怎会盲然不知卿琅身份?
“她既故意懵懂作戏,只为令我展颜宽心,我便不该令好意白费。权且放下忧心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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