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尚未成功,我辈仍需努力,好,说得好,深得我心啊。”孙文琢磨着马锐的话,大起知己之感,“马先生对革命事业持同情和支持的态度,这一点从应彪兄的信中已经知道了,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说话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不瞒马先生说,孙文这次来伦敦的目的也是为了筹集下次起义的军饷,没想到一上岸却先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公告,正有意通过报社跟你联系呢。”他指的是马锐在报纸上登的连锁店招商广告。
“哦?”马锐装着感兴趣的样子向前探了探身子仔细倾听,其实他没敲门之前就猜出了孙文到伦敦来肯定是筹钱的,这位革命领袖几乎从来没富余过,此富余不是指的“富裕”,而是说他一直缺钱,不管在辛亥革命之前还是革命成功之后都是如此,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掏腰包以对孙老大表忠心,支持同盟会的革命活动在他看来也是一种投资,至于怎样支持就要讲究方式和方法了。
“请允许我为诸位绍介一下清国现在的形势吧,众所周知,去年的某个时间,大清国消除了慈禧皇太后的独裁统治,这对清国国内的事务影响非常之大,当然,即使是慈禧皇太后还活着的话,她也无法阻止一种必然的结果,那就是鞑靼人的统治终将会被一个民主的共和政体所取代,实际上旨在推翻满清帝国统治的宏大计划已悄悄进行了多年,我们关于民族独立的宣传每一天都在取得进展,对于我们来说,最后的胜利只是一个时机问题,而这个时机即将到来。”提到他为之奋斗终生的革命事业,孙先生的语气明显有些高亢起来,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红光。
“先来看看来自国内的支持吧,我们不妨从清国的陆军和海军说起。用现代化方法训练出的清国新军总共由12个完整的师组成,其中5个师已经准备支持革命事业,我指的是扬子江以南正在形成中的新军师团,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处于革命党人的指挥和操控中,武昌,隔江相对的汉口,以及南京这些城市,也都有着强烈的革命倾向,我们和他们已经取得共识,一旦革命军在南方立足,他们就会立即加入进来。”
“您的意思是准备在南方起义以占据一两座城市吗?”马锐只是从史书上知道的辛亥革命的结果,对于它的真实过程并不了解。
“事实上我们希望在第一次的突然行动中就能夺取至少两个富裕的省份,”孙文微笑着回答马锐的问题,他并没有指出具体是哪两个省,“我们回到清国陆军的话题上,刚才说到我们已经掌握了5个师,另外的7个师呢?这些守卫在北京周围的部队包括天津的驻军在内,都是同一个人创立的。。。”
“袁世凯。”马锐轻轻吐出了这个名字,孙文鼓掌大笑:“原来马先生对国内的局势也了解得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他已经被罢黜了呢?”
“有这回事?”马锐感到有些惊讶,他往国内发电报跟曹宝华和许四虎等人联系时并没有问及袁世凯的近况,现在落后的新闻传播方式也使他无法及时地得到国内的消息。
“大清国现阶段的实际统治者是年轻的摄政王载沣,他于今年元旦后的第二天下诏,令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开缺回籍,至于理由么,‘其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一个小小的足疾便让他回乡养病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估计那位摄政王爷也是怕手握重兵的袁世凯功高震主,对满人的新皇帝有所不利吧。”马锐如此猜测道。
“且不论袁世凯被贬黜的真正原因,我要说的是满人自毁长城的后果,由于长官遭到贬黜,这7个师对北京政府的忠诚度被大大地打了折扣,虽然在他们与我们之间并未达成任何约定,但我们坚信他们不会为满清政府卖命,而在满洲,另有一师新军是由一位参加革命党的将军指挥,我们可以信赖他们,必要时我们可以跟他们合作来对抗北京政府。”听到这马锐很想打断他的话,问问那位参加革命党的满洲将军是谁,可扭头一想初次谋面的情况下,孙先生能告诉自己这么多机密已属难得,再追问下去就有些得陇望蜀的意思了。
“下面要说到海军,其实自甲午以后,清国海军的力量已经明存实亡了,所谓的海军仅仅包括四艘巡洋舰,最大的一艘只有4000吨级,其它三艘都是2900吨级的小舰,当然海军中的大部分军官和水兵也都加入了革命党。”
“与此同时,我们还在广东、广西、湖南征募到了清国最富有战斗力的武装力量,可以说大清国的整个南方都已经为一场全面的武装起义做好了准备,再加上来自日本、英国、美国和南洋的支持,大清国目前改革运动的形势就好比是一座全部由干柴组成的森林,仅仅需要一点火花就能让这座森林燃起冲天的大火!”孙文用一个强有力的手势结束了他对国内形势的分析,长期演讲的丰富经验使他并不高昂的语气充满了煽动力,他的话表达了他对自己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必定成功的坚定信念,马锐对这一点倒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根据史书上的记载,孙文所说的“机会”要等到辛亥年以后才会出现,离那一天还有两年多的时间,革命党人在这期间发动的武装起义应该是无法成功的,就像孙文说到的几个月前的广安起义一样,不过他并不想就此提醒孙文,一来是无法实言相告,二来辛亥革命成功也是一次次失败的起义换来的,正是那些革命先烈前仆后继的牺牲才点燃了全国人民的革命热情,当然其代价未免太惨重了一些。
“能冒昧地问一下您所说的‘一点火花’是什么意思吗?”一直静静聆听的凯瑟琳开口问道,标准的北京话使得对面的人都有些吃惊,如果闭上眼睛不去看她的相貌,他们绝对会以为正在说话的是一个正宗的北京姑娘。
“50万英镑!”孙文的话使马锐暗暗抽了一口冷气,本以为孙文进行这番演讲的目的是想让自己捐些钱出来,他倒不介意捐个万儿八千的意思意思,不过这个数目也太庞大了些,虽然他口袋里还放着一张20万英镑的支票,可他不准备把自己的发展储备金拿来打水漂,想到这儿便耐着性子听孙文继续讲他的计划。
“为了确保成功,我们需要至少50万英镑以完善我们的组织,而包括我在内的革命领导者们的财产状况都很不乐观,事实上我们都没有太多的资产—虽然有些人过去曾经很富有,这使得我们无法自行筹集这笔巨款,南洋和美国的经济现状也使我们的筹款行动举步维艰,英国的环境虽然好一些,可今年的财政预算案也使得英国人都捂紧了钱袋,所以我们想到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贷款。”
“贷款,跟伦敦的银行家们?”马锐有些疑惑地问,在他看来这种做法无异于与虎谋皮,其后果可想而知。
“不止是伦敦,还有纽约的金融家们,今天下午我应邀造访了一家俱乐部,并准备在一段时间后回纽约去实施这个计划,有不少英国财团和银行都对我们的计划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为了募集这笔政治贷款,我事先已经找到了愿意提供担保的一家清国银行、三家在暹罗曼谷的米厂、一些新加坡商人以及马来亚的三个煤矿主,他们的资产合计共2000万美元,折合400万英镑,有了这些财产状况良好的清国商人做担保,英国或美国的金融家们提供的这笔贷款应该不存在任何风险,一旦我们夺取了像广州这样的一座大城市的话,我们就能偿还比贷款额高出数倍的钱,假如金融家们希望获得更多的利益,我们还有另外一种途径来进行这项计划,这就是,资本家可以参与到这项运动中来,方法是通过委派他们自己的人员来控制财政支出以及与我们的领导者合作。”孙文目光炯炯地直视着马锐,马锐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却也不急着表态。
“当然这件事还有一点难处,伦敦的金融家们虽然答应对这几家清国商人的情况开始调查,但他们还是希望我能找到一两家英国商人作担保,本来我想请何老板帮这个忙,可他的餐馆规模无法达到财团们的要求,正在发愁时却遇见了马先生你,你同样拥有英国国籍,而你的主业也在英国的海外领土上,同时已经开始在英国本土谋求发展,有了你的担保应该会消除那些金融家们最后一点戒心,当然你我素昧平生,贸然提出这个请求有些唐突,希望马先生不要见怪,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我孙大炮都会交你这个朋友。”
搞了半天孙文是要请自己给他当担保人,听到这里,马锐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踪,故意到这里来遇他的,不过转念一想应该不是这样,刚才认出孙文时看他的表情不像认识自己的样子,如果他是故意来遇自己的话肯定会主动打招呼,但他也不认为孙文的这个念头是临时起意,搞不好他是看到自己在报纸上登的广告后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马锐没有急着回答行与不行,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雪茄让了让,见众人都摆手便自己剪了一支慢慢地烤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
“孙先生,关于你所说的革命必然成功,对这一点我没有丝毫的怀疑,为你的政治货款提供担保也没有半点问题,虽然我的企业规模还很小,但您应该知道它正处于一个上升时期。”马锐相信孙文已经对自己的情况有了一些比较详尽的了解,四处碰壁的革命领袖应该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助力,看到他修眉一动面带喜色,马锐接着说道:“我唯一想要了解的是,在革命成功之后,我指的是全国范围内的成功,您准备怎样去管理或者说建设这个庞大而又落后的国家呢?”
“我们革命的目的除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外,还有就是要从根本上改变中国的政治基础,将中国改造成为一个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国家,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前,要先实行一段军政时期。”孙文显然对革命成功后的诸多事项设想得很周到,“中国将会变成由中国人自己当家做主的中国;在中国,将建立共和政体,将通过全民投票选举出一位总统。除此之外,整个社会的基础就是要让人人都拥有平等的土地权,废除地主对土地的垄断。奴役、裹脚、吸食鸦片等恶习将会被制止,过三年之后或在更早些时候,如果情况需要,军政将被宪政所取代。”
“人民的自治将通过国民大会来实现,总统将成为保护和推动民权的中心人物,而我们的目标就是要矢志保护中国人民做国家的主人。”孙文的语气充满坚定,就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他对自己的理想是如此执着,如果不是马锐事先知道了历史的进程,他很可能会被孙文的美好设想彻底打动,毫不犹豫地加入他的计划中。
“您有没有考虑到一种后果,我是指无数革命志士的牺牲换来的成果有没有可能会被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所窃取呢?”马锐强忍着没说出袁大头的名字。
“中国及至世界各国的历史一直是这样的,每个朝代在经历了巨变和更迭之后,在胜利者中间总有一个时期要发生争夺统治权的斗争。这一次,在对满族人的斗争取得胜利后,在汉族的胜利者中间可能也会发生这种争夺,对这一点我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现在的同盟会内部也存在这种争夺,马先生可能听说过陶成章和章太炎正在日本和南洋的会党中倡议罢免我的总理职务,当然我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虽然他们的作为对我们的事业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认为只要这场斗争最后的结局是建立共和制的政体,谁来当这个国家的管理者并不重要,我们的国民中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准备流血牺牲,而我个人的荣辱安危,孙文从来没放在心上,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甚至不介意用自己的头颅去换取那一万英镑的悬赏来资助这场伟大的革命!”
“先生的高义令马锐钦佩,不过有一种结局您好象没有考虑到,那就是革命成功后,如果您不能实际掌握这个国家的控制权的话,全国各地的军阀,对,就是军阀,他们会跳出来争夺它,一个完整的国家会被大大小小的势力分割得支离破碎,回到几千年前的战国时代,您竭力想要维护的共和政体只能名存实亡,想要避免这种结局的出现,您必须在一定的时期内实行强有力的独裁统治,直到这个国家按您的设想变成真正的共和政体为止。”马锐喷出一口烟雾,慢条斯理地说着,他倒不是故意装出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是明知道历史会像自己说的那样发展下去,却无法对孙文明言,这样使得说服他的难度大了许多,他不得不用这种语速说话以及时在肚子里组织语言,“要保证这一点,您必须拥有一支足够忠诚并强大的军队,想要维持这样一支军队,您还必须拥有自己的产业,请恕我直言,光靠华侨的募捐和外国银行的贷款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何况那些银行家们的野心比我们想像的要大得多。”
孙文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这使得他的眼线显得越发狭长,马锐的说法绝不是危言耸听,精通历史、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孙文当然清楚这一点,他阅读过很多拿破仑一世时期的文学作品,也研究过一些有关独裁统治的学说,对马锐的提议颇有知音之感,可要拥有自己的产业谈何容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谁都懂,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何况最近几年里,除了必要的休息外,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世界各地奔波演讲和筹款上,又哪有空去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