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春天,崔亮告诉父亲,他要考某名牌大学的考古学专业。
父亲很诧异,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按照计划,崔亮夏末就会去英国读预科的。
崔亮忐忑不安地说:“爸,我以后打算做学术。”
崔亮是家族里最温顺的后辈,长辈们按照他的性格,早就给他的未来开出了建议,他答应了,在有限的选择里选了自己还比较喜欢的经济学。
事出突然,父亲发现自己可能不了解儿子,他只有一个孩子,本来生意是想着他来继承的,他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崔亮告诉父亲,他是认真的。
过了几天,父亲答应了为他缴学费。
此时,距离爷爷辞世近十年,又是岭南的暮春时节。他看着庭院的落花,想着时间拖长了,事情常有变数,长辈们会不会来说服他呢?他又做下了第二个决定,不上高三了,直接报考大学。
大火流西的九月,他如愿以偿去大学报道。上了三个多月的基础课,并不是太有趣,但很亲切,心情都是愉悦的。教考古通论的老师是一位衣着随便的老头,他在第一堂课随随便便地介绍完自己,又随随便便地扯了一下自己的点名规律和评分癖好,课程和考试的安排。虽然啰啰嗦嗦,却也讲得颇有味道,书卷气的风骨,宁静淡泊,还有一些学者特有的狡黠,因此偶尔也算风趣幽默。
大学许多课程的第一堂课除了教学安排也没有什么可讲,老头啰嗦完后发现还有半个小时,决定开始讲课了,又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忽然说:“这点很重要的,期中考的选择题可能会有。考古不是鉴宝,也不是挖墓。”啊?这题也要考?同学们有些惊讶,他又成功地吸引了学生的注意力,崔亮那时判断,他真是一个不错的老师。
不错的老师那时又继续说:“近来央视拍了好多鉴宝节目啊,我偶尔也会看看的,最近的年轻人喜欢看盗墓小说,有些学生以为能挖墓才考我们专业,我的孙女也看这些小说。今年我们学校的考古学专业扩招了,但原本没想学考古的,后来又被调剂进来的学生只有几个,看出来了,我们专业比以前更受年轻人的欢迎。这得益于央视的纪录片只给大家看一半的考古学,另一半的考古学,我会在这个学期给大家讲讲。做考古要脚踏实地,吃苦耐劳,守得住寂寞,央视纪录片的一个小时,可能是一支考古队好几年的研究成果。学我这个课程,大家可能会发现考古学的乐趣和最初想的不一样,但是这个课程会让大家知道考古的真正乐趣。”
老头这番话真像算命先生推销生意时说的,有一个学生兴冲冲地举手,老头批准了他发言。年轻的学生那时说:“老师,您看盗墓小说吗?”老头回答他:“看过一点,写得都很失实。注意了,盗墓对现场的破坏是毁灭性的,讲到盗墓的危害时,大家一定要认真听,这是考试的重点。”兴致上头的学生还继续问:“老师,我听说考古用的洛阳铲最初也是洛阳盗墓贼发明的,七十年代挖掘马王堆汉墓时,也用到了长沙土夫子和他们的技术。老师您是怎样看的?”
这个问题当时也引起了崔亮的兴趣,但他更想知道老师的回答,他很认真在琢磨老头的表情,发现对方并不轻松。老头苦涩一笑,回答他的学生:“新中国让许多长沙土夫子成了守法的技术人员,所以你们生在一个很好的时代,一个不用落草为寇,不用拿国宝当废品卖的时代。当然,如今的犯罪成本也比那个时代高了,不过文物市场上层也有些人贪心不足,现在有些地方墓葬的盗掘还是严重的。我希望来到这个课堂的年轻人都要学会真正的考古,把考古的精神融入到生活实践中,当你们下地时,可以和当地的乡亲父老多点交流,拉拉家常,给乡亲们留下考古人的正面形象,多多宣传盗墓是犯法的,是对不起子孙后代的。至于刚刚这位同学提到的洛阳铲,教你们《田野考古方法》的廖老师会讲解怎么用的,我不能够抢他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