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丛义其实不需要暗中观察,从李参军不看采单熟练点菜,就能知道这个酒楼他没少来。
将士饷钱并不多,即使他是一个参军,一个月饷钱也不够他来这种地方吃一顿,军中来钱的门路有限,常见的便是克扣饷钱,以他对酒楼的熟悉程度,这种事估计他没少干。
不过杨丛义此行只是核查功勋,至于是否有人克扣饷钱,不该是他管的事,也不是他能管的,只当没看见吧,何况哪个军中没有克扣饷钱的,若统制、将军不克扣士兵饷钱,哪里填补的了他们日常开销。
其实他也知道,在宋朝,武将地位低下,根本不能跟文臣相比,即使是五品武将遇到七八品文官都得低头,所以那些找关系的人,能有门路攀扯上文官的,都不会走武将的门路,没人找他们办事,武将自然就没有额外收入,一大家子十几二十多口人全指望那点饷钱生活,别说上酒楼,全家能不能顾得上温饱都成问题。
杨丛义自己也是武官,他之前没有遭遇羞辱和歧视,全因他的差遣是监军,而监军之职在所有官员心里那都是极其重要的差遣,能得此差遣者莫不是朝廷和官家宠信之人,而他这个监军来得极为偶然。
当时因为远洋回易需要,而匆忙组建宣威军,宣威军不论有没有战斗力都是一支军队,是军队,离开大宋就算出征,就得派遣监军,而他从一开始就负责督造宣威军,钱财花费都要从他这里出,兼任监军之职,顺理成章,回易船队返回大宋,回易参军的职务自然解除,便只剩了监军之职,而后宣威军匆忙调防要去南方作战,他这个监军这才随着宣威军取得的一系列胜利逐渐进入众人视野。
能走到这一步,在他看来,多半是巧合,当然与他自己的争取和努力也有分不开的关系,但严格来说,武官任监军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他就任了,说到底还是巧合,没有这个巧合,他再努力也不得到机会。
但即使他现在任职殿前司兵案秘书,少了监军之职的加持,在大街上遇到八品九品文官,他也得低人一头。
武将武官便是这等悲哀,他作为后来人也无法改变,除非能推翻整个士大夫阶层,但这根本可能,因为整个大宋都是赵家与士大夫的,士大夫代表的就是天下读书人,没有读书人的世界,是一个可怕的世界,所以不能打破,就只能顺从。
他与李参军其实一样,只是李参军运气没他好,也只能克扣点士兵饷钱,潇洒快活一番了。
“杨大人,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李参军一句话,他方才回过神来。
“我在想朝廷怎么会把如此精锐的龙骑军放在处州这种交通不便的地方,为什么不放在临安府附近?”杨丛义心思一动,眼也没抬,便如此说道。
李参军笑道:“末将可不知道,这就要问枢密院了,那么多禁军都在临安附近,偏偏我们建军上百年的龙骑军要驻守在处州。”
“是啊,估计还真是只有枢密院才知道。”杨丛义随口回道。
“杨大人,你说我们龙骑军平常一直都归殿前司管,不管是训练还是军职调整,怎么一到调动驻防的时候,就全是枢密院说了算,一张纸盖个印,就把我们弄的团团转,今天来一指挥,刚想好好训练,可连押官都没认熟,改天就调别处去了,再来一指挥新人,刚想做点事又给调走,真是什么事都办不成,几次闹下来,士气全没了。”提起枢密院,李参军忽然开始抱怨,神情语气里满是丧气与无奈。
杨丛义听的心里微微一惊,没敢接口。
这套制度是大宋立国之本,所有军队都要掌握在朝廷手里,而枢密院是文官掌控,说白了这套制度就是文官拴着武将脖子的绳子,这根绳子断了,文官绝对不会安心,谁要想挣断这根绳子,文官集团会毫不犹豫的直接把他弄死。有这个心思都不行,因为他们会联想,你动这个心思是不是想谋反,一旦他们怀疑你想谋反,就会含沙射影找出各种证据,或者什么证据都不找,直接就说怀疑你谋反,你很危险,既然对他们来说是危险,当然就要毫不犹豫的消灭清除,就像狄青与岳飞一样。
见杨丛义没搭腔,李参军问道:“杨大人你说呢,是不是很没道理,禁军直属殿前司,殿前司却没有一点调动和指挥兵马的权力,枢密院那帮文人整天就呆在临安,坐在衙门,从不进军营一步,随便挥挥笔,就把我们调来调去,弄的我们晕头转向,疲惫不堪,实在是可恨。”
杨丛义还是不搭话,李参军继续道:“其实我们底层禁军还好,都是穷苦出生,不管到哪儿,反正都是要跑,只要饭能吃饱,其他的也无所谓。最憋屈的还属殿前司,名义上是掌管天下百万禁军,每天忙前忙后,从南跑到北,从东跑到西,一年到头都没个时间休息,而一旦打起仗来,或是用兵调防的时候,所有权力和风头全被枢密院抢去,你说憋屈不憋屈!”
“咳,李参军,喝杯茶消消气。杨某在军伍时间不长,但也知道一个规矩,军人永远要服从命令,想太多会出问题的,既然选择从军,那就做好自己的本职差事,至于其他的,就交给朝廷,朝廷里那些大人都是聪明人,比你我不知道要聪明多少倍,有些问题想不通,那时因为我们是在山脚下看山顶,自然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没什么好想的。饭菜该上来了吧,我都有点饿了。”杨丛义实在是忍不住了,再让他说下去,传到有心人耳朵里,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李参军听了这番话,一时显得有些尴尬,不过随即神态恢复正常,连连道歉:“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还没喝酒,末将就开始说胡话了,大人勿怪啊。”
杨丛义正色道:“作为将官,说话还是要注意,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最好想都别想。”
“末将谨记大人教诲!”李参军起身抱拳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