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 / 2)

龙刺 金庸新 0 字 2020-08-13

几个值夜的丫环都坐在寝宫外间的地毯上,靠着墙壁睡着了,暴雨突降,阴寒湿冷。她们在厨房偷来一坛酒御寒,没想到却都喝多了。

“小玉,”一个靠在墙壁上,嘴角流着涎水的丫环梦呓道。

那人已悄悄穿过这几个丫环,闻声一怔停住,转头望去,仅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中杀机陡现,手也缩进袖子里,待看清只是一场虚惊,才放松下来。

定国公李延年正搂着第十房小妾睡在大床上,床帷双合,流苏垂地,外面虽是暴雨雷霆,这里却是阳春洞天。

两人脸上都是极度缱绻后的疲乏而又满足甜蜜的神情,李延年从深深的梦乡中忽然被什么东西惊醒了。其实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雷鸣电闪都被厚实的墙壁和严实的窗帷挡在外面。第一代定国公晚年患有严重的心悸失眠,太祖皇帝特地为他建造了这座隔音的寝宫。

他睁开眼睛,还没看清什么,喉头已被扼住,他本能地想到自己是魇住了。但旋即他又觉出扼在喉头上的竟然是冰冷湿滑的手指,而不是梦魇时所感到的胸口的重压,同时也看清床前竟然站着一位黑衣人,他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却又不明白这种事怎会发生,所以还是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醒了,抑或只是在做恶梦,最近一段时间他恶梦频仍,几乎总是在甜蜜中入睡,却在恶梦中醒来。

当他看到另一只手飞快地点住了枕着他肩头的小妾和他自己的穴道时,他才彻底醒过来,却已说不出话,只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延年,”那人低下头附在他耳边道,“我现在动一下手指就能要你的狗命,可我今天要留下你的命,我要让你遭到你应得的报应: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李延年惊恐地望着黑面巾下那双怨毒的眼睛,几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听出了,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说完,把李延年的身体向上一翻,重重压在他的小妾身上,然后拿起他枕的枕箱,夹在腋下,又如一阵风般退了出去。

“马如龙?我怎么变成马如龙了?”他躺在吱嘎作响的木床上,仰望着低矮的棚顶,心里也感到不可思议。“不过这名字也不错,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吧。”他喃喃自语道,心却又像麦芒刺中一样微微作痛。

尽管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喜欢用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这是新月为他起的,要冒名顶替当朝马皇后的这房侄儿,好瞒过对手的耳目混上那艘海盗船。

“新月现在怎么样了?她能从杀兄的罪孽煎熬中挺过来吗?”他的心一下子又剧烈痛疼起来,急忙坐起身,不敢再想下去。

他调息片刻,疼痛止住了。他望望窗外,已近午时了,便下床向屋外走去。

“做七件让我满意的事情,你才算出徒。”他走到屋子中间,忽然又想到下山前师傅摩云神君对他说的话,脑中又浮现出神君那张鹤发童颜的面孔,而且总是严厉苛刻,“在这之前,你既不能用自己的名字,更不能对人说是我的弟子。我老人家纵横一生赚来的这点微名,可不能让你这混小子给赔光了。”

“我做什么样的事才能让您满意呀?”

“好事,大事,不可能的事。”

“好事好做,弟子也不可能做坏事;大事也好做,弟子还不愿做小事;可是不可能的事弟子怎么能做到?”

“笨蛋,许多事情看似不可能,你用心去做就会变成可能,眼是懒汉,手是好汉,这点粗浅的道理都不懂?”

“好吧,弟子就做七件不可能的事给您看吧。”他就这样和师傅定了约,腰间挂着一把剑,肩上背着一袭行囊,萧然下山了。

“两年多才做出了一件,这还算幸运的,下一桩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碰到,这要做满七件得多少年呀。”他愁闷地想着,“都说天底下不可能的事多的是,可真要找到自己既能做,又能让师傅满意的事还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我不可能当皇帝,我总不能为了完成一件事兴兵造反杀进大明宫吧?”

他自艾自怜地想着,不知不觉走出屋去,屋里阴暗湿冷,屋外却是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枕箱?一个枕箱?”

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人看着李延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险些笑了出来。

“是的,她只拿走了我的枕箱。”

李延年此时已穿上一身便装,坐在银銮殿上的交椅里,虽是便装,却依然是朝廷规定的国公这一级的便装,而非一般平民服饰。

他喜欢坐在银銮殿,感受着自己作为堂堂国公府主人的荣耀与权势。但如今他却感到颜面已扫地尽矣。当他和他的小妾被丫环们发现后,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而当时他们的姿态是那样不雅,几个年老的婆子还以为自己的主人是纵欲而亡呢。

还幸好有个丫环曾随主人闯荡过一年江湖,见过些世面,看出点门道儿,急忙跑到外宅找到了主人的朋友林奇。而且不顾管家婆子的反对,把林奇领进寝宫,李延年此时最感恼火的就是自己最宠爱的女人的玉体都落入林奇的眼中,而且是赤条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