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兔耳酪坊(2 / 2)

点银烛 樊钰生 0 字 2020-08-06

哼,有什么大事,还不叫我俩听!

再说了,是我带着这个胆小舅舅玩还差不多!

我说躲在门外偷听,舅舅不依,说想吃东市的豆沙酪奶卷。

我想了想,舅舅是个小可怜,便同意了。

又是每月十五,月朗星稀。

地上亮堂极了,不打灯笼,也可以看到很远很远。再说,有东市那一大片华彩夜灯在指路呢。

我拽着衣带,在地上跃动出影子,问舅舅道:“舅舅如今是跟着阿耶做事吗?”

舅舅答:“是呀,做着小吏呢。”

“舅舅为什么被掳去云中城?可能说说?”我迫不及待问到最好奇的问题。

他默默道:“小菟真想听?听了,该是要怨舅舅了。”

我摇头:“不会不会。”

他挑眉:“那我说咯?”

“嗯!”

然后舅舅目视远方,眸子里有化不开的结:“因为他们把我,当成了你长兄。又把你长兄,当成了我。”

“所以,贼人本想掳走你长兄,杀掉我灭口。但是,却不小心,弄反了。”

我怔在原处。

舅舅抓了一把天上的月亮,继续说道:“十三年前,你刚刚两岁。你长兄年十六。距离凡大人被贬斥,已有五载。”

“当时太上皇不忍见凡家唯一的男丁埋没乡野,便敕下一道恩旨,召他反京,封他为羽林卫的羽林郎,掌一队羽林宿卫。”

“而我当时,亦是少年气概,想来京中一闯。但那时家父因病过世,家姐亦守孝在家,本就不是出来的好时机。然我不听劝阻,执意跟着你兄长,一同来了京。”

我听着往事,不知不觉间,已进入了东市。人潮开始拥挤,装潢华丽的街道,已向我们展开。

路人欢乐的气氛,叫我差一点忘记,我在听一个人悲伤的呢喃。

舅舅突然停下了讲述,指着路边的一家奶酪店说道:“小菟快看!这家店竟然还在呢!”

我看了这家老字号的招牌——兔耳酪坊。

嘿!有意思。

舅舅赶快牵我走向这家门脸儿不大的小店。就在廊下的凉桌处坐下,点了方才说的豆沙酪,奶卷,还有三色果砖。

店家热情的说:“想是熟客了吧,单子没瞧,就点了咱家的招牌。”

舅舅表情复杂,也有些激动,点着头道:“是啊是啊,上次吃,还是十三年前的雨夜。”

我的眉毛又拧成了小虫子:“舅舅是说,这是和长兄的最后一餐吗?”

他揉揉双眼,眼睛微红,叹口气道:“是啊。那夜微雨,天已寒了,我二人就在这街上走着。蓦地瞧见了这家铺子,他说,看见了招牌,突然想起了妹妹,想进来尝尝……”

舅舅还是有滴泪落下了,但马上擦去。接着说道:“从没听他说过,想吃什么甜食。那夜就偏偏与往日不同,进来一通的吃,吃完了说着,好一些了,不多想家了。”

“我那时还笑他,平日里乐呵无边,今日怎么突然思家情切了?真没出息,不想着如何立功一件,将大人调回京来。”

“直到后来我才想通,人要是遇到生死变数之前,该是冥冥中有感应的吧,他应该是感应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我的眼睛已经濡湿,鼻水也隐隐冒了出来,在鼻腔里头轻轻淌着,像钻进一条小虫子,痒痒的。

我用手指关节拭了一下眼角和鼻头,好不动声色,好不去加深这份伤情。

舅舅接着道:“那时很晚了,店家把最后一份,全卖给了我们,满意的收档了。我二人就抱着膀子,往家里溜达。谁知刚出东市,就围上了一群黑衣人,各个身穿软甲,蒙面持刀。”

“二话不说,痛下杀手。我们全力反抗,但两人哪里是十几人的对手!余光里我见他身中了一刀,鲜血窜了起来。我也被捅到了肋下,再挥右手,便是切齿的疼。”

“我俩就拥在一起,被他们围在中间,那个为首的杀手被你哥哥伤了,额头到眼角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们继续攻击,而我俩只能对着眼前的一切乱砍!真的是乱砍……雨水和血灌了一眼睛,什么都快看不清了。”

我紧张着:“那后来呢?”

“后来,实在反抗不动之际,突然又奔涌过来一行人马,口中说着突厥语。”

舅舅低下头:“说来惭愧,我有些羡慕你长兄的羽林郎之位。那一天,便把他官配的剑别在腰间,哈,虽不能及,也想象一下。”

“或许就因我拿了你长兄的佩剑,导致那帮突厥人以为我是他,立刻突围来掳了我,绑在了马上,带走了。”

他轻轻捶了下桌子:“当时不明所以,我只趴在马背上呼号为何,但突厥人无一理我。我强睁眼望向你兄长,只见他已倒在了地上。雨水在夜里都成了黑色,看不见血了……”

我凝色问道:“是不是那一夜过后,长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舅舅点点头,满面愧色。

又戚戚说道:“我立时被抓去了云中城,对此间事,再无所知。到了那里,对我审问之后,才发现竟可笑的抓错了人。但又无法放归,便做了十几年的养马奴。”

“逃出来后归了国土,但无颜面对你们凡家人,便在外流浪了数月。最后想到,或许只有我回来了,将当年之事说予大人,才有为凡贤弟报仇雪恨的机会啊。”

我瞧着正稠的灯火,怅然说道:“倒不知我阿耶,如何得的兄长死讯。”

舅舅说:“大人前阵告诉过我,当时残杀现场,有一商贾目击。只说是一剑穿胸,难再活命。尸身当即便被那帮黑衣人拖走了,去向不知。”

我抽抽鼻子,听着这遥远到像梦一般的往事,有些梦魂颠倒之感,一时间不知何谓现实,更不知阿爹的午夜梦回,是何心境。

恍惚间一个人的脸映入了我的眼中,一张四方脸,一撮小胡子,带着顶黑幞头,关键的是,他的右侧眉头斜划了一条伤疤,跨越鼻根,直到左眼角。

我屏住呼吸,瞪大了双眼!

极速推了推舅舅:“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