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小奈（一）

“怎么？”张承山看向苏州，“苏州比较想念我的手艺？”

单手李将苏州那点小心思了然于胸，“想念个屁！昨儿个夜里不是都吃了一顿吗！这臭小子绝对是嫌弃我！”

苏州涨红着脸不说话。

张承山笑了笑，“苏州不是说单手李熬的粥好喝么？如此，我也想尝尝。况且既然单手李想展示展示，便承了今日熬粥的任务吧。我来做菜。”

苏州仍是不好意思作声，张承山乃拍了拍他的肩，径自朝厨房去了，单手李恶狠狠瞥了苏州一眼，跟上张承山去了，一时只留苏州一人在庭中，清风吹过来了，回廊顶的青藤绿叶翻飞，沙沙作响，应和着满庭飒飒的海棠。

这一顿饭还是这样吃了，张承山的菜一如既往可口，单手李的粥亦是无甚毛病。

饭罢箸落，三人各自忙活，苏州一迈腿又溜达到了街上。

捈着脂粉的女子，穿西装的男子，人影瞳瞳着，辗压过小贩的摊子。

前方一阵喧闹，苏州被人流拥着，挤到喧闹点，他狼狈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阴翳的眼。

苏州心中一惊。

与九老太爷多么相似的眼神。

苏州揉了一揉眼，再定睛去看时，那双眼中的阴翳早已烟消云散，转而被雾汽蒙蒙取代。

苏州的心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啊，他又在瞎寻思什么？

小孩子穿得破破烂烂，安静地盘膝坐在污秽不堪的席子上，面前的纸牌上草草写着“卖身”两个大字。

苏州看到那纸牌上的字，才注意到这小孩子头上扎了一棵草。

人们围了厚厚一圈，对小孩子以及小孩子身前的纸牌指指点点。

有那么一瞬间，苏州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时他也只有八岁，是他的师父将他带回家中，从此免了他被欺凌的苦。

眼前的小孩子也只有七八岁光景，或许还要再大一点，但那瘦小的身板，怎么看都像是七岁的小孩。

苏州呆若木鸡地盯着那小孩子看了一会儿，良久乃回神，拨开喧嚷的人群跑出去了。

他一刻不停地跑，气喘吁吁地进了张家宅邸去，二话不说拉着在院中溜达的张承山就往外跑。

张承山被他拉着，一头雾水，方要开口询问，苏州却急急地道，“快点，来不及了。”

见他焦躁，张承山只得压下心中疑虑，任由他拉着自己去了。

不多时，他们已经来到那个喧闹点，苏州拉着张承山，费力地挤了进去。

那个小孩子仍是安静地盘膝坐着。

苏州看一看那小孩，再看一看张承山。

张承山很是迷惑地盯着苏州。

苏州一指那小孩子身前纸牌，又抬眼望着张承山，未了还摇了摇张承山的手。

张承山眼角一抽，这苏州是想他买下这小孩？他刚想开口拒绝，便跌入苏州一双恳切的眼中。

苏州又摇了摇他的手。

“苏州，这小孩来历不明，”张承山寻找着最能说服苏州，又不至于让苏州生气的说辞，“我若是将他带回去，焉知会有什么事？”

苏州没头没脑地顶了一句，“能有什么事？你骗人，你无情。”

“就算你觉得我无情，我也不能答应。”

“……”苏州噎住，是啊，张承山凭什么答应？留着自己在张家已经是让步了吧，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要求张承山再带一个小孩回去？

“若是你不愿意就算了，”苏州嗫嚅道，“可是，可是你看他多么可怜……”

张承山摸了摸苏州的头，“好孩子，我知道你心中不忍，可眼下情形错综复杂，我不想添什么事端，我自己无所谓，”他顿了顿，又道，“可是你……”

张承山这是在……担心他吗？

苏州的心受到了强烈的撞击，他愣怔地看着张承山那双眼，那古谭盛墨一样的深邃。

“大爷买了！”一声炸雷端地响起，搅扰了苏州的思绪。

苏州回神去看，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挤开人群，进到里面，一把扯起那小孩子，“小崽子，跟大爷走吧！”

那小孩子拼了命地挣扎，雾蒙蒙的眼无助地探寻着。

突然，小孩子湿漉漉的目光落到张承山脸上，眼中墨意滴溜溜地晃转着，张承山被那双眼中的墨色击中，不由心下一软。

这样柔软又倔强的目光，多么像苏州。

苏州亦是软着心道，“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张承山叹一口气，知道这次是拒绝不了了，点一点头，正要开口制止那大汉，苏州却忽地甩开他的手，箭一样飞出去，抓住那小孩子手臂，复抬眸怒视那络腮胡的大汉。

大汉眉毛一拧，“哪里来的兔崽子？去去去，一边儿待着去！别妨碍大爷办事儿！”

“你没看到他不想跟你走么？”苏州声音冷涩。

“小崽子是卖，大爷我是买，”大汉又扯了一把那小孩子，“买卖天经地义，你倒管个球！”

那小孩子被络腮胡扯得生疼，脏兮兮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