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纪九摩拳擦掌仿佛打算跟着陆三郎展开反击,而齐良正在劝着其他那些义愤填膺的人,而郑钥身边的其他几个年幼宗室无不慌慌张张地和人拉开距离,仿佛生怕遭了池鱼之殃,四皇子眉头倒竖,赫然正怒不可遏,可郑钥却依旧满脸认真,张寿却不由得笑了。
“算学有什么用,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张寿明白,这年头的读书人不能说没有质疑精神,因为听上去仿佛是守旧复古的各种古文运动,其实是为了反对俗滥文字,提倡的是文以载道,赋予文章更深刻的思想内容,实际上质疑反对的是当时最主流的文章潮流。而这种质疑,唐朝有,宋朝有,历史上明朝也有。
但总体来说,在这年头的经史学术界,那是不提倡质疑的。经典的圣人学说不容置疑,而那些大家注释的经史也同样不容置疑。至于学生对老师的质疑……那就对不住了。
大多数情况下,欺师灭祖,目无师长……林林总总的大帽子都会朝人扣下去。
因此,张寿打手势示意众人不要反应过激,不慌不忙地说:“日落星沉,其实和吉凶祸福没什么关系,但是,这其中也蕴藏着真理。比方说,我曾经在半山堂给大家演示过的浮力实验,看似只能够验看金银成色,又是否内有夹层,但你们是否知道,那还有别的用处?”
“众所周知,木材可以漂浮在水面上,而铁块却会沉底,而铁块哪怕打成薄薄一层铁皮,放在水面上同样也会沉底。但如果不是铁块,也不是铁皮,而是四四方方,接缝处天衣无缝,不会进水的无盖铁盒子呢?这样的铁盒子是否可以浮在水面上?”
“而同样众所周知,在高处丢下铁球和羽毛,铁球瞬间着地,羽毛却可能随风飘走,可如果在高处同时丢下很重很大的铁块,以及小小一颗铁球的话,又是什么先着地?”
“天圆地方,那为何于港口远眺大船入港,会先看到船帆,然后再看到船身?”
这种十万个为什么似的问题,曾经在半山堂呆过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一点都不陌生,而九章堂的众人因为一开始接触的就是算学,后来又加入了相对浅显的物理,所以也同样对张寿这样的讲解很熟悉。然而,对于一群小孩子来说,这些为什么就让他们非常兴奋了。
用刚刚张寿这种说话的方式来说,那就是……同样众所周知,小孩子本来就是最喜欢问为什么的!
哪怕富贵人家的孩子因为读书开蒙早,见识多,于是懂事得早——这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两码事,一个是早知世事艰辛,一个是早知天下广博——所以这群宗室孩子们能够压住心里的不安和好奇,在刚刚朝贺东宫时表现得犹如大人,可这会儿他们一个个忍不住了。
顾不得这儿是慈庆宫,父母耳提面命叮嘱他们要恭敬,就有一个孩子忍不住问道:“那老师刚刚那些问题有答案吗?”
“当然知道。”张寿呵呵一笑,却是丢出了一个钩子,“但只能告诉你们一部分。”
陆三郎的眼睛已经瞪得贼大,甚至开始左顾右盼,寻找某种他常常见,但在这慈庆宫里可能会有,但也很可能没有的东西。但他很快就发现,从前腼腆羞涩的三皇子,此时此刻那脸上流露出了一缕略有些狡黠的笑容。而下一刻,他就明白,这狡黠的笑容是为什么。
因为就在张寿刚刚对郑钥问出那一堆为什么,随即又被一群宗室孩子们问为什么之后,恰是有几个身材健壮的汉子搬进来一块九章堂学生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几块黑板!
而接下来,仿佛也早有预料三皇子会有这种准备的张寿,笑吟吟地从其中一个汉子手中接过了白笔,继而就对郑钥微微颔首道:“你刚刚问我算学有什么作用,那么,现在我给你用算学演示,铁盒子如何能够在水面上浮起来。”
见张寿用xyz标注铁盒子的长宽高和厚度,然后计算制作铁盒子的铁皮面积,随即用天工坊中测得的粗略精铁密度,开始计算铁盒子的重量,要浮在水面上所需的浮力,继而预设浸没在水中的深度,开始倒推铁盒子浸没在水中的体积……九章堂中众人倒是反应稳定,但一群出身宗室的孩子们,都被那白板上的算式给彻底弄晕了。
天可怜见,就算后世的小孩子们,也绝不会在七八岁的年纪接触这样艰深的内容!
然而,写几个公式,就转头看一看众人反应的张寿,却发现那个提出疑问的郑钥,那个江都王的侄儿,正死死盯着白板,仿佛只是徒劳地想要理解这些陌生的东西,又仿佛不论是懂还是不懂,至少要把这些公式都牢牢记下。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天才正抓住了那灵光。
当张寿写完面前的白板,大略推导出了一个公式之后,他就随手把炭笔递回给了一旁的大汉,这才轻描淡写地说:“也就是说,在理想的状况下,在水中能够浮起来的东西,不仅仅是木头这样的轻质物体,也可能是钢铁巨舰!如果加上我在文华殿经筵上演示的装置……”
这一日,当这群出身宗室的小孩子们离开慈庆宫时,不是失魂落魄,就是兴奋莫名。张寿在他们面前描绘的东西,如果是那些三观已经稳固的大人,自然一定会当面怒骂,甚至有人会斥之为妖法,可孩子们天生会相信一切飞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奇迹。
每个人都觉得,原本只当是小心翼翼陪太子读书,结果挺有趣的!而且,他们将来的老师承诺,以后可以随便问为什么,如果他答不上来,大家可以一起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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