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宿这些日子,过得不舒心。
这位归剑阁的天生剑胚,自从收了个徒弟之后,这些日子,便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透着舒服两个字的。
那个叫做刘安的小子,才收他当徒弟的时候,还百般不情愿,可后来苏宿将他娘亲送往归剑阁,也要让刘安那混蛋小子去归剑阁等他回来,可这个之前还像是和他有仇的小子,到了这会儿反倒是非要和他一起,留在了南楚边境。
苏宿不是个喜欢讲道理的人,之前说了两次,这位剑胚就打算把这个混小子打昏,然后就要让人送往归剑阁,可那一日,这小子在他面前说了些话,反倒是让苏宿后来都不再生出这样的心思。
当时那小子说得是,像是师父这样的并非是南楚人氏的剑修都还留在南楚边境,那他这个地地道道的南楚人氏,就更不能走了。
苏宿当时揉了揉这小子的脑袋,有些欣慰。
他倒是不怕自己的弟子机灵,就是怕自己弟子太过机灵,反倒是没了做人的本真。
只是后来,苏宿才真正是每天都担忧起来,这个小家伙在他这里拢共学了不到一个月的剑,在这一个月里,南楚的柳叶关已经丢了,南楚边军已经推到了国境内的下一个关隘,但大祁的边军,已经全部都来到了南边,兵临城下,日日攻城。
苏宿上城头,出剑斩杀过不少修行者,可没想到的是,才第一境的刘安,这些日子,也是日日出战,不知道怎么的,即便是最开始出战的时候,苏宿没有看见这小子的踪迹,等到了大战开始,他就总能在最为凶险的战场上看到这个小家伙。
这可给苏宿吓出一身冷汗,以后他每次登上城头,第一个要做的事情,不是去斩杀那些想要登上城头的修行者,而是先去找找刘安那小子在什么地方,然后把他一把抓住,给丢下城头。
他倒是不反对南楚人死在守城的城头上,就是觉得这个小家伙,还太小了。
只是来来去去这十几日,倒是把搞得心神俱疲,反正号角声一响起,他就要做好自己好不容易收的徒弟已经嗝屁的准备。
这一日,苏宿早早的就去城里的酒铺子打酒,如今大战在即,随军修行者和边军一律不能喝酒,不过苏宿不在此列,况且喝酒对他来说,不误事。
他赶个大清早,是因为时间要是晚了,不是没了酒水,而是那外面的大祁边军又展开攻势,那到时候他这酒又没时间喝了。
卖酒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年纪不大,最开始是她娘亲在这边卖酒的,不过后来那妇人年纪大了,得了病,也就死了,最后剩下她这么个女子,继承了酒铺子,说是以后嫁人,这就是嫁妆了。
苏宿来到酒铺子前,不进去,就在门口坐下,把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丢到柜台那边,跟着的,还有些碎银子。
“苏剑仙,好些日子不曾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城头那边了呢。”
清脆的声音响起,正是卖酒的春月。
苏宿撑着腮帮子,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自从尚元龙放弃柳叶关之后,来到这座军镇,他苏宿来这里喝过一次酒,便见识过了这个女子的狠辣言语。
好似一坛纯正的烧刀子,真真是喝下去,就喉咙就和火烧一般。
苏宿摇摇头,自顾自笑道:“没呢,要是真死在城头了,就是孤魂也要来向春月姑娘讨要一壶酒的。”
春月一边在酒缸里打酒,一边疑惑道:“谁知道你苏大剑仙,这会儿不是孤魂?”
苏宿在城头出剑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早就传遍了城里,这边的街坊尤其喜欢苏宿,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年纪轻轻境界极高不说,还一点都没架子,只要是城头没战事,他有空的时候,就肯定会出现在这里,喝酒也好,和这些街坊吹嘘他在城头上杀了多少修行者也好,反正他说话,向来都是遥遥无边际,说是他一剑便能斩杀一个仅次于金阙境的强大修行者,这种话,即便是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其实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春月拿着酒葫芦出来,丢给苏宿之后,这会儿酒铺子里也没客人,她也就在这位年轻的剑修身侧坐下,有些埋怨的说道:“每次喝酒,都不进来,咋的,我的酒铺子,容不得你这尊大剑仙?”
苏宿嘿嘿一笑,直白道:“倒也不是,只是外面光线好,主要是号角声听得真切,等会儿要是号角声没听到,耽误了去城头,我那朋友知道了,八成要骂我一句锤子了。”
春月诧异道:“你啥朋友,也是个剑仙?谱这么大?”
不等苏宿说话,春月就自顾自的说道:“是了,你都这么厉害,你的朋友能不厉害?”
苏宿举起酒葫芦喝了口酒,然后啧啧道:“我那朋友,才是真正的剑仙,我在这里守这么久,就是等那小子的。”
春月哦了一声,不太明白。
她和苏宿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之下,但是却又有很多不同,或许就像是现在一样,看起来两人距离不远,还能插科打诨,但是实际上却有云泥之别。
春月忽然问道:“那边城头怎么样了?还能守多久?”
自从从柳叶关退守到此地之后,其实南楚疆域里,已经至少往这边增添了三次兵力了,这里的兵力,总数加起来,差不多已经超过五十万,南楚这么个小国,其实能战之兵,总算也不过六七十万。
这五十万人,在这城头上,已经死了差不多十来万人。
大祁边军的修行者多,但想要在一朝一夕打穿这座关隘,还是不容易。
而南楚这边,战力不及对方,也就是纯粹的在拿着人命去填窟窿。
苏宿喝了一大口酒,说话的时候,酒香便溢出来,“不知道,但我死之前,估摸着这城丢不了。”
瞧瞧,又在吹牛了。
苏宿说完这句话,叹了口气,然后问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没得到答案,你回答我一下子?边境这个局势,不乐观,你们这些百姓,怎么在城里,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的,当真是一点都不怕?”
春月抱着双膝,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听娘说,都已经当过一次丧家犬了,再当第二次,不干了,打不过就死在这里就是了,再说了,天底下有什么地方能比南楚还好?”
苏宿毫不留情的拆台道:“多了去了,不过是你没去过罢了。”
春月惆怅道:“是啊,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到处走动,毕竟女
孩子在外面,不也是挺危险。”
苏宿随口说道:“没事儿,你长得安全。”
这一下,就让春月更加惆怅了。
她没说话。
苏宿自顾自喝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宿忽然问道:“我那倒霉徒弟呢?今天没事儿做,该不会又跑出城去了吧?”
春月没好气的说道:“不知道。”
苏宿啧啧笑道:“这小子以后是要成剑仙的,就这么死了,可不值当,就拿你们南楚来说吧,能有几位剑仙,除去那小子之外,没别的了吧?”
苏宿指间散出一抹剑气,消散在天地之间。
然后这位归剑阁剑胚才说道:“其实那倒霉徒弟以后要是成了剑仙才不值当,毕竟是名字不好听,刘安刘安,哪里有我苏宿的名字好听?”
春月也是毫不留情的拆台道:“自恋狂!”
这算是报了之前的一箭之仇了。
苏宿也不计较,只是继续自顾自的喝着酒,只是在喝了几口酒之后,他才脸色凝重的说道:“这酒不对!”
春月先是一怔,而后便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喝出来了,的确,这酒里,我下毒了。”
她竭力装出面无表情,但是苏宿转过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骂骂咧咧的说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傻,多给我打半壶酒作甚?”
春月瞬间破功,但对于苏宿这个货的不识好歹,她有些恼怒的说道:“咋了,我就是愿意,关你屁事?!”
苏宿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喝酒有数,但凡多喝了一口,出剑就不凌厉了,你这是诚心存了让我死在城头的心!”
春月一惊,看向苏宿,发现对方不像是开玩笑,这才有些紧张的伸手去拿苏宿手里的酒葫芦,担忧道:“怎么办,今天不打仗吧?要不你吐出来一些。”
结果当她抬头的时候,那个一向没个正经的年轻人,正在偷着乐呢。
春月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举手就要打,但很快苏宿就压低声音说道:“别动手,给我留点面子。”
春月眼睛余光一撇,看到了那边走过来的瘦小身影。
被一道剑气牵引到这边的刘安,在酒铺子前,看到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
刘安对着苏宿行礼,不管如何,在外人面前,小刘安是知道给自己师父留面子的。
苏宿抬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然后把手中的酒葫芦递过去,笑着说道:“趁着这会儿有时间,先来喝口酒,你明白,这天底下的剑仙啊,都是要喝酒的!”
刘安看着手里的酒葫芦,有些为难的说道:“喝了酒,出剑会不会没有这么顺畅呀?”
苏宿一脑子黑线,皱眉道:“就你这个境界,喝不喝酒,出剑顺不顺畅,有这么重要?他娘的,哪次不是师父我去救你小子的小命?”
刘安嘿嘿一笑,最开始他对自己这个师父还没什么感触,等到了后来几次在城头上,自己师父出剑斩杀对方修行者的那潇洒劲的确才让他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这师父,真有那么厉害。
刘安喝了口酒,但一瞬间,便脸涨得通红,要不是春月在这边看着,他只怕立马就吐出来了。
春月怜惜道:“小孩子,喝不下就别喝了,别撑着。”
刘安没说话,强行咽下那口酒,喉咙火辣辣的,他吐了吐舌头说道:“没家里的井水好喝。”
说起家里的时候,他神色有些黯然,柳叶关已经失陷,那井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喝到了。
苏宿拿回来酒葫芦,笑眯眯的说道:“喝不来酒,就做不了剑仙,小子,好好掂量掂量。”
刘安听着这话,就又喝了一大口酒,这会儿脸就红了,看着很滑稽。
苏宿揉了揉这小家伙的脑袋,才开口说道:“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这样的小家伙,为什么非要去寻死呢。”
刘安瞪着一双眼,“国家到了这个时候,除去我们为其死,别无他法!”
苏宿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在他脑门上,“这事情还轮不到你。”
刘安打了个酒嗝,苏宿便嫌弃的转过头去。
“师父不是南楚人,死在这里,才真的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