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清明之后,顾泯前往重庸关城头上走了一遭,身着白色帝袍,让所有守城甲士都看得一清二楚,之后毫无意外的,城头上迸发出一阵阵高呼,那些个南楚边军,人人脸上发烫,身上的鲜血仿佛都燃烧起来。
细细数来,南楚边军,有多少年没有在边境见到过皇帝陛下了?
不止三代了。
下城之后,顾泯没急着离开,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在边境呆些日子,说到底,这边境将帅之事,虽说是要老将军蒋雄山自己去决断,但是顾泯还是得等个结果。
只是他也没在重庸关继续待着,而是前往边境的其他重镇,露面这种事情,其实并非多多益善,但今日是第一次,一次性多走几个地方,也没什么问题。
看着年轻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一宿宿醉的尚元龙喝了口姜汤,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将军,笑着说道:“老将军,一起走走?”
蒋雄山转头瞥了这位明显顾泯寄予厚望的尚元龙尚将军,倒也没有推迟,点了点头。
一老一少,两个将军,身着甲胄,走在街道上,尚元龙没有和他并肩而行,而是稍微落后半个身位,以示对老将军的尊重。
走过几步,蒋雄山出乎意料的率先开口,“要做这边境大将,尤其是统率上下这无数人,可不是只会喝酒攀交情就能行的。”
老将军的言语里有些鄙夷,显然对昨夜尚元龙的举动不满意,昨夜一场宴会,尚元龙便和不少边境军中将领熟悉起来,这虽然无可厚非,但在老将军这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看来,这是小道,不是大道。
尚元龙微微一笑,对老将军的鄙夷并不在意,他既然要来做这个边军统帅,就不会拘泥于形式,在最短的时间将人心笼络过来,对以后的边境局势,是最好的。
“今日不谈边防,老将军和末将说说陛下如何?”
尚元龙微笑道:“老将军只怕也是第一次见陛下,短短一日,老将军对陛下的感官如何?”
蒋雄山瞥了一眼尚元龙,冷笑道:“尚将军莫非是想着要找老夫言语上的漏洞,好之后弹劾老夫,从而夺权?”
若是换做别的臣子,妄论皇帝,而且还是和一个不熟悉的人一起妄论,只怕是肯定不会开口的,但是蒋雄山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在郢都都敢当朝殴打朝堂命官,还有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只是敢谈和愿意谈是两回事。
尚元龙摇摇头,直白道:“既然老将军不愿意开口,那末将先来说说。”
尚元龙走上几步,然后才缓缓开口,“和陛下相处虽说还不够久,但末将敢放言,整个南楚历史,这些帝王,有一个算一个,陛下也能排进前三,手腕也好,心志也好,胸中沟壑也好,都很难找出比肩者,而最难的,其实是陛下心中对臣子和百姓的看法,他未曾将臣子和百姓看作比他更低一等的人。”
历代帝王,大约都是那般,表面上看着对臣子和百姓都无比关怀,但实际上心中大多数都
是把他们只是当做臣子和百姓的。
尚元龙笑道:“我敢打包票,若是陛下没有穿那身帝袍,你找陛下喝酒,陛下不会推脱,就算让陛下付酒钱,也是没问题的。”
说到这里,蒋雄山要是再不说话,就着实有些对不起尚元龙这般坦然了。
老将军皱了皱眉头,“仁宗皇帝在朝时,老夫便在朝为官,原以为此生不会再碰上一个比仁宗皇帝更好的陛下了,但只是和陛下相处一日,便觉得,实际上陛下比仁宗皇帝,要更有人味,而且不是装出来的。”
蒋雄山做了多少年官,见了多少人,一双眼睛看人,一眼看下去,就算看不出八分,也有个五六分,可之前看顾泯,不管是和他交谈还是之后在宴会上,这位年轻皇帝虽然也知道自己是个皇帝,但给蒋雄山的感觉便是,顾泯是在做一个皇帝,而不是生来便是一个皇帝。
他有贤明君主的一切,而没有皇帝的心术和权谋,以及无情。
蒋雄山叹了口气,“这样的陛下,老夫真怕有朝一日,会再看不到了。”
世事无常,谁能知道,今日的顾泯和明日的顾泯是一个顾泯。
尚元龙再度摇头,“老将军是多虑了,陛下年幼时便有仁宗皇帝在教陛下怎么去做一个好皇帝,而后经历了一个悲惨的童年,亡国亡家,上山开始修行,这么多年来,作为修行者,陛下何曾做过一件恶事?我也读过史书,自然知道那些古时贤君大多在壮年的时候能极为贤明,可到了年迈,终究要昏聩的,太宗皇帝、武皇帝、明玄宗皇帝,这些都是如此,可陛下不一样,他经历过那么多惨事,没有自暴自弃心生恶念,那如今便更不会,以后也不会了。”
天底下的惨事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再变坏?
“陛下可说得上心系天下,有这样的陛下,不管是你蒋雄山还是我尚元龙,都应该感到庆幸,陛下不会负我们,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能负陛下和南楚。”
蒋雄山虽然长相粗狂,加上性子暴躁,但真不是那些不读书的大老粗,家风自然好,他自然懂得也多,但还是冷不丁的说道:“陛下是好陛下,你说这些,就能让老夫甘心把这三十万儿郎的性命交给你?”
尚元龙哈哈大笑,“自然是没这么想过的,只是想着告诉老将军,我尚元龙愿意来拼上身家性命,不是一时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