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序笑道:“袁将军不必客气,那年在海州你等于也是帮了我的忙。”
袁时中道:“袁某为信人。既答应国主以景德镇工匠相送,在他们没来之前,便留在国主船上。”
守序略惊讶,“这个没必要,袁将军,我相信你。”
袁时中摇头道:“袁某要求如此。”
“这……好吧,那就请袁将军在船上稍住几日。”守序一想,倒是正好可以与袁时中探讨一下以后的局势。
袁时中把全部骑兵交给了心腹率领,沿着山间小路向景德镇奔袭。在平坦的山谷地带,骑兵上马骑乘,在崎岖路段,下马步行。300里路,3天方到。
因为发达的陶瓷手工业,景德镇在明末已经发展成为数万人的大镇。全镇的核心是御器厂,明朝前期,御器厂有400名工匠,代代世袭,到了明末还有360多人,制度十分顽固。景德镇瓷器当然不能仅仅依靠世袭的官匠,还有大量的雇役匠人。
御器厂生产线共有风火窑、色窑、大碗作、碟作、铁作、漆作、画作等23作,40多名作头,300余官匠。其中人数最多的是风火窑,共有作头4人,工匠39人。
劫掠这种事,在小袁营的专业范围内。时间紧迫,按照守序的要求,官匠和雇役俘虏了200余人,连带家属共500余人。流寇入侵,景德镇的百姓原本以为要遭遇灭顶之灾,小袁营却只是勒索了一大笔赎金,第二天便带着几百名工匠俘虏向北撤走了。
小袁营步兵依托江边丘陵扎营,袁时中自率200多人和守序一起回了东流港。二人每日把酒言欢,畅论天下事。
守序给了袁时中几个建议,李闯余部正涌入湖广,小袁营与李闯有仇,那边不适合再去了。南直隶和浙江是官军控制的核心区,地主士绅实力强,也不适合。福建更别想了,小袁营这点兵不是郑芝龙对手。而江西各方势力都不强,赣北有左良玉数万军队,没有空间,但赣南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势力。
小袁营在南方需要考虑的问题第一是河流湖泊山地众多,适应地理气候需要时间。第二是南方之前普遍较为稳定,民众组织度更好,小袁营必须约束军纪,减少与本地地主武装作战,否则这点兵可能很快就消耗掉了。
袁时中听了若有所思,他的军纪本就是农民军中第一。当年和李闯一起围打开封时,很多老百姓偕老带幼,都是从小袁营的防区逃得生天的。小袁营对那些难民网开一面,没有抢女人,也没抢人家的逃命钱。
袁时中问守序:“那我该如何养兵呢?”
守序道:“袁将军,这大明朝眼看就要完了。天下大乱,老百姓都很苦。你觉得他们最需要什么?”
袁时中毫不犹豫地道:“粮食。”
在北方转战十余年,袁时中见到了太多的饥荒。
守序轻轻点头,“那袁将军觉得怎样才能让老百姓都吃上粮呢?”
袁时中对这个问题思考很久了,“让农民能安安稳稳的种地。”
“对。”守序一笑,“我把这个称为农业社会的秩序。原本保障这个秩序的应该是朝廷,可朝廷先是在北边失去了秩序,接下来就是南方。李闯在前两年为什么迅速壮大?因为他看到了问题,提出'剿兵安民'的口号,从一个秩序破坏者变成秩序维护者。不管他的秩序有多坏,只要是个秩序,再差也比天下大乱好,所以他得到了人心。”
“国主是建议我也去剿兵安民?”
守序摇摇头,“袁将军可没有闯王的力量,把南方官军得罪光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那国主的建议是什么?”
“南方眼看着也要大乱。将军可占据几个县,保境安民。只要让百姓安心耕作,我想他们会接受你的军队。”
袁时中对守序说的并不陌生,曾经他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在北方难以坚持。南方就不同了,只要不占名城大郡,合适的县城有很多。
守序放下酒杯,走到地图前,“具体地点袁将军可自选,我的建议最好是背靠大山,几省交界。万一不敌,来去自如。”
“官军我了解,只要我不去惹他们,角落里占几个县的地盘,他们现在没空集结大兵来打我。”袁时中思考了一会,问道:“如果是鞑子打来呢?”
守序:“袁将军以为该如何?”
袁时中:“我尽力而为,万一事不成……”
“事若不成,将军不要犹豫,退往广东占一海口。”
……
东流知县周鹿卿求见。周鹿卿,字德夫,崇祯年进士。
守序蛮同情这位知县的,左良玉清君侧的兵来,无力抵挡;南京官军来,也无力抵挡。辖县被双方匪兵洗劫一空。后一次,周鹿卿拦在牟文绶的马前,差点就被杀了。
牟兵退走后,周鹿卿带领县中父老艰苦地开始了重建。守序在其中帮了些小忙,劝住了想上岸再洗劫一遍的郑彩。
周鹿卿见到守序后寒暄了两句,感谢守序提供给他们的工具,随后才问起正题,“陈先生,左逆犹在九江。官军两镇臣不告而别,下游是否有事?”
看着这位知县清瘦的脸庞,守序心有不忍,直接说了实话,“奴骑南下,江北消息断绝,扬州可能已失守。”
这话对周鹿卿来说仿佛晴天霹雳,震得他脸色惨白,“大明朝的天,真的要塌了吗……”
“知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剃发归降吗?”
周鹿卿惨然一笑,向守序深深一揖,“感谢国主告知战情。若真有那么一天,周某不会降虏,惟求挂印而去。”
挂印离职,是很多明朝官员在这个时候的选择。守序随口问道,“知县是想回家吗?可能要等上一段时日,太平些再走。”
“周某,山东兖州人……全家被建虏屠戮殆尽,无家可回。”周鹿卿的话语中有一些哭腔。
守序无言。
周鹿卿向守序告辞,留下落寞的背影。
“且慢”,守序道:“周先生。这明朝的官也没什么好当的,官兵几乎就是土匪。我在海外有一片国土,先生若觉了无羁绊,跟我干吧。”
周鹿卿抬起袖脚,在脸上擦了擦才转过身。
“多谢国主。此事对周某太过突然,能否容我考虑几天。”
“当然可以。我启航之前,周先生随时可以上船。”
……
五月初五傍晚,小袁营骑兵带着景德镇工匠俘虏回到东流县境内。路上有些工匠逃散,最后还剩下400多人。
袁时中完成了他的承诺,与守序拜别,留下侄子统帅的200步兵。
守序安排工匠立即登船。长江分舰队现在有5艘战舰,大小江船66艘。从黄蜚和方国安那里,守序分别买到精通灌钢法的芜湖铁匠和铜陵铜匠各200余户。加上景德镇的陶瓷匠人,共2000余人。
江船并没有满载。
当晚,周鹿卿上船,向守序拜倒,“整个池州府,鹿卿组织了1400多移民,人人都希望登上国主的船队。”
守序赶快将周鹿卿扶起来,原来他用七八天时间去做这件事了。在守序心中,周鹿卿的地位立即上升了一个台阶。
安排完移民登船,守序睡下了。做了一个梦。
残垣断壁间,建州镶黄旗的旗号迎风招展。
一位让守序觉得背影很熟悉的妙龄女子在墙上写下四首诗。模模糊糊中,守序能辨认出其中一首。
风动江空羯鼓催,
降旗飘凤城开。
将军战死君王系,
薄命红颜马上来。
女子继续在墙上写道,“被难而来,野居露宿。即欲效章嘉故事,稍留翰墨,以告君子,不可得也。偶居邸舍,索笔漫题,以冀万一之遇,命薄如此,想亦不可得矣。秦淮难女宋惠湘和血题于古汲县前潞王城东。”
从梦中惊醒,守序走上甲板。江风习习,月朗星稀。
点燃烟斗,守序权衡了很久,下了决心。对值班军官说,“请参谋长和舰长过来一下。”
当睡眼惺忪的哈里斯和罗西利两人登上甲板后,守序道:“对不起,打扰二位的睡眠。我刚才做了个决定。”
哈里斯揉揉眼睛,“阁下,什么决定?”
“你来担任分舰队代理司令,雅克做你的参谋长,司令部军官都转移到黄埔号上。”
罗西利:“阁下,你需要征用我的战舰?”
守序点头道:“有件事我必须去做,得先走一步,船队都交给你们了。”
哈里斯和罗西利对视一眼,没有问守序为什么,接受了命令。
“我把剩下的卫队都留给你们,带着加列船和运输船在后面慢慢走,不要着急赶路,安全第一。”
“阁下,我们在哪里汇合?”
守序想了想,“采石矶。”
注:杰妻以3000兵走泰州。《南明史郑鸿逵传<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