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2.百工暴动?淇水大刑?(万字)(2 / 2)

一下子,九间殿内就沉默起来了。

子受也沉默起来了,这一手欲抑先扬不错啊!

这个还挺狠,前头还是尧舜,后头就变夏桀,明里是在说伊尹劝夏桀体谅百姓疾苦,暗里说的是纣王强迫流民做工还不给工钱,百姓苦啊!

啥意思?

说白了,就是指责纣王,和夏桀类比。

李靖微微皱眉,觉得有些过份了,他最清楚城外的流民都是些什么刁民。

而且很明显,报纸上的这些内容绝不是没啥文化的流民能说出来的,就是那些因为收取田赋而不满的贵族,借着流民的嘴巴说出来的。

子受心里暗喜,贵族很配合啊!不仅自己不爽,还煽动流民,完美!

这报纸上,直接都说时日曷丧,拿夏桀做典范了,这还不是昏君吗?

他之前还担心挨刺,现在想来,根本不必要,田赋触动了贵族的根本利益,他们就全是败家子,也不可能屈服!

姚中见上首的纣王脸上喜一阵静一阵的,不由得悬起了心,完全捉摸不透的君王,才是最危险的。

他试探着问道:“陛下,岂有此理啊!这报纸上是在说陛下与夏桀同等啊!”

子受端坐不动,心里很开心,尽力保持表情严肃,不敢出声,生怕笑出来。

商容却是出言辩解道:“陛下虽不敢比之尧、舜,却也不是夏桀那等亡国之君,大商有此繁荣之景,皆赖陛下之功,尧舜相隔已久,那时天下虽定,今日却无几人知晓,而今日天下虽未大定,但有小治,人人皆知陛下之功。”

“征调流民却不予工钱,兴许有些小过,但过不至于夏桀,便是尧舜,便能保证自己从无过错?”

“莫非,这千年来的君王,除了尧舜之君,便是堪比夏桀?陛下虽然称不得太好,却也不差。”

“这些言论实属谬论,还得速速彻查,将报纸封禁,严惩祸首。”

这一番话,简直让子受想给商容拔个罐再加套全身刮痧,让他卧床十天不能起,好好调理身体。

听听,这话反驳的多有道理,多有力度,核心概念不就是那一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吗?!

群臣倒是深以为然,不说别的,纣王功大于过。

子受也知道自己功大于过,毕竟昏庸值是负的,可那功是怎么来的?

那是我干的吗?

是我吗?

别说这些,你一个封禁报纸,那就是在断我赚取昏庸值的路子啊!

子受皱眉,道:“朕向来不以言论治罪,类比夏桀又如何?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若是现在人们不明白,十年后,百年后,人们也会明白,天下有万民,便有一万种不同的想法,这不足为奇,朕看,这报纸不必封禁,也不需彻查,任由它去罢了。”

这么一说,群臣却不愿意了。

他们不会捕风捉影,像费仲尤浑一样阿谀奉承,尽吹捧些有的没的,却也不会让纣王无端挨骂,背负些莫名其妙的骂名。

有人道:“陛下不以为然,却要顾及朝廷,陛下就是我大商的颜面,这些言论若不加以管制,任由其谣传,实是不可!”

又有人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平民百姓可言,却不可妄言,臣斗胆要说,将陛下与夏桀相比,无异于是在侮辱陛下名声,臣以为,理当严惩,不以言论治罪,却也得掌握一个度,不然,那就是蛊惑他人,霍乱天下!”

子受颇有些头痛起来,这还一个屎盆子扣上去了。

他如何不知这是群臣在为自己站台,表明和贵族对抗的坚定态度?

可群臣只用在冲突加剧的时候兜个底就行了,要骂就任由他们去呗!挨骂又不会少块肉!

子受很是苦恼:“卿等所言,都皆有道理,此事,三日后再议。”

这时候只能用拖字诀,一直捂着不处理,直到昏庸值结算,赚他一笔再说。

继续和群臣僵持,显然不智。

.................

朝堂上的事很快就流传了出去,百姓不以为然,就当听个乐子,贵族却不同。

傅言匆匆夜会甘盆:“甘兄,纣王打算将此事带过,一直拖下去。”

甘盆道:“拖下去,麻烦的是我们。”

傅言点头:“等到腊祭与田赋事毕,朝中公卿便有空闲针对我们,到时候若是朝臣倾力,确实是件麻烦事。”

甘盆问道:“该如何是好?”

傅言沉吟片刻,道:“既然纣王想捂着,不想面对,那我们就逼着他面对,流民闹事,总得处理吧?”

甘盆犹豫道:“会不会有些过了?”

傅言摇头:“我们不过是加一把火,做工不发工钱,那些流民早有怨气了,不然谣言也不会传得这么快。”

甘盆不解:“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傅言道:“让纣王看明白贵族的底线,我们没有参与子启与娄云衢的叛乱,又乖乖缴纳了商税,这已经足够了,不能再做让步,纣王也太过激进,不过是让出了羊毛衣的利益罢了,就想收取田赋补足,难道想彻底与贵族阶级开展不成?”

“那...”

“甘兄,你知道,我是个有情怀的人,虽然不能像先祖一般为大商出力,却也不会在这时候推他一把。”

“那该如何?”

“只需这般这般.....”

............

三日后,淇水河畔。

淇水河畔其实是一处著名景点,闻名四海的戏曲麦云刺纣王中,开幕便是淇水送别,更留下了风萧萧兮淇水寒这等脍炙人口的名句。

不过现在淇水河畔却不适合游玩,想玩的话只能费力走到下一段去,因为离朝歌最近的一段淇水,已经被划在了扩建范围之内,无数由流民转业的民夫,就在此地如火如荼的劳作着。

这些流民主要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早在北狄各部族臣服之前,从北地跑来的牧奴。

他们对目前的状况倒是没什么抗拒,不发工钱也没什么,属于憨厚老实的那群人,最多也就是吐槽几句,仍旧卖力干活。

毕竟他们以前是牧奴,牧奴的生活比大商奴隶还惨,现在的生活哪怕只是管吃管住,也不知道比之前强出了多少个档次,不过他们也是平日里最容易招惹麻烦的群体,狂野好武,即使当了一年流民,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剽悍好斗的风气却没有丝毫的减弱,火气大。

另一部分则是从西岐逃来的流民,有的是孤身跑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有的是在跑路途中被追上,丢了妻儿,勉强来此,心怀抱怨。

这些人抱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在朝歌住了一年,大多对生活不抱有期望,勉强活着,甚至还觉得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作贵族家中的奴隶,基本属于混吃等死的群体,因而做工也不卖力,属于出工不出力,升米恩斗米仇,整日埋怨的那群人。

世间百相,流民组成如此杂乱,自然少不了恩怨纠葛,哪怕没什么事,只是西岐百姓与北地牧奴之间的文化差异就足以造成私斗。

往小了,只是三五人斗殴,往大了,则是三五十人大打出手,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

即使有新法禁止私斗,这些人也没停手,让李靖极为头疼。

流民在城外啊!难以管制,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溜走,还能怎么处理?

要抓,要逮,那就得大费周折,实在没有那么多人手,如果提前走漏了风声,人家更是一走了之,反正流民本来就是流动的。

以往只是小打小闹还能想着法儿处理一番,可现在不同,兴许是做工拿不到工钱,催生了更多的怨气,总之两个群体之间的摩擦越来越激烈,隐隐有了聚众斗殴的倾向。

流民民夫有去年的临时住所,也有时不时赈济的粮食,吃住倒是不愁,但水只能自己打。

这时候的水倒也好说,没有污染,喝不死人,直接在淇水取用就可以了。

今年不知怎得,不仅粮食丰收,水源到了冬日也不减少,所以并不会有抢水的困扰。

但不抢水,可以抢道,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有一百种挑衅对方的理由,哪怕只是擦肩而过,互瞪一眼。

北地牧奴发挥正常:“你瞅啥?”

西岐流民听不太懂:“牛给你卸咧!”

“你再瞅?”

“你得贼列狗咧,这么瓜皮!”

鸡同鸭讲,又早看对方不爽,北地牧奴不由得大怒,吹了个口哨,便喊来了几十人,抡起袖子便打。

西岐流民自然不甘示弱,但这时候他们终于明白前阵子纣王为什么会推行短袖短衣,中原服饰着实碍事,空手搏斗落了下风,再加上本就不如牧奴们壮硕,连着最开始那人,一共死了四个,余下的人人带伤,只得狼狈逃走。

逃走的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本就是从西岐逃来的流民,对生活都不抱有太大希望了,还能不争一口气?

西岐流民们立即聚众而动,举着木棍、柳条、石块等物,冲着河畔边的牧奴而去。

北地牧奴一见对方人多,也不含糊,口哨一吹,咱们摇人。

随后就来了千百人,喊杀声大起,他们都是从北地一路逃来的,胆子不小,从来没怂过。

打着打着,火气就上来了,真就往死里打,一点都不留手,历史上头一回大规模民间斗殴就这么诞生了。

西岐来的流民团结,他们在羌人的追逐下互相扶持逃来此地,会互相照应,是不是还有些配合。

而北地牧奴则都各自为战,他们身体更壮一些,但勉强温饱,也只壮的有限。

两拨人相遇,五五开,新仇旧怨一起算,红着眼打大打出手。

拳拳到肉钝器相搏的场面,比两军对垒一刀两断更为骇人。

一时间呼喊声连连,惨叫不断。

双方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等到工部官员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换做姜文焕可能一个人把这万把人都给打爬打,但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工部官吏,面对打出血气的两拨人马无能为力,只能匆匆报入宫中。

而那些撕扯殴斗的流民,则你挡着我,我绊着你,死死揪住对手,谁也不肯先放开,甚至有许多直接滚入淇水之中,就看谁憋气憋得时间更长。

棍子打死的,伤口痛死的,淇水淹死的,泥巴呛死的.....

流民充分展现了人类利用工具的能力,各种尸体死法不一,尸横遍野,无法计算。

即使后来玄鸟卫与执金吾来人,抽出刀拉开阵仗,两拨人马还在打骂不止。

“什么禁止私斗?这瓜怂打老子老子还不能还手?”

“就是,等老子被他打死了你们破烂玄鸟卫再出来收尸?”

“这叫你妈的新法!”

“北狄异族就该打,我们才是大商子民!”

“放你妈的屁,俺部族首领就在朝歌当侯爷,虽然俺跑了,他能不照拂些?你是什么东西?”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子受没有在砸核桃嗑瓜子,而是迷迷糊糊地打瞌睡补觉。

“陛下,万尚书求见。”

当驾官传到,上首的子受打了个哈欠:“宣。”

估摸着因为一直不发工钱民怨又上了一步,万大包工头这才离了宫殿特意上奏,看来黑心房地产商效果很不错。

万年疾步走进,拱手道:“陛下,流民暴动,死伤无数,还请陛下明示,该如何处理。”

子受一下就不困了,暴动?

这让他想起了春秋时期的百工暴动,卫庄公蒯聩不恤民政,奢侈腐化,对奴隶们残酷剥削,虐待工匠,使他们不得休息,贵族石囿引导奴隶暴动。

自己这边也差不多,流民民夫没有工钱,心有怨言,贵族也因为收取田赋而不满,有引导流民暴动的动机。

昏不昏?昏啊!

子受期待道:“为何暴动?”

万年答道:“西岐流民与北地牧奴早有矛盾,今日不知怎的,大打出手,伤及无数。”

子受沉默了一下,好像不是百工暴动的剧本,是商鞅渭水大刑的剧本,据说商鞅变法之后,在渭水杀了七百个聚众斗殴的人,把渭水都给染红了。

这渭水大刑不知真假,但的的确确留给了所有人秦法严厉的印象,也让人战战兢兢,不敢犯法。

子受看向李靖:“李卿家准备如何处置?”

李靖道:“新法禁止私斗,治国之道,一刑,一赏,一教也,刑赏不举,法令无威,私斗流民均乃刁民,理当除之。”

子受问道:“那依据新法,私斗之人,应该如何判处?”

李靖拱手:“陛下,民间私斗,首恶与主凶斩立决,从犯视其轻重。”

“涉众者几何??”

“千人不止,恐已近万。”

子受沉默一阵,怎么处理,还真是个难事。

按这个数目,主犯只怕也得有一千个,杀得怕是比渭水大刑更凶。

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杀得多了,可以是新法严厉,陛下圣明。

杀得少了,可以是仁心仁术,陛下圣明。

子受:“.....”

他倒也不是没反过来想,杀得多了就是残暴不仁,杀得少了就是妇人之仁,可依照过去发生的一切,事实情况不允许他保持乐观。

这个选择题好难啊....

想了好一会儿,子受才道:“诸卿随朕出宫,往淇水一行。”

还是实地看看该怎么做,而且事关千条人命,他也不会随意做决定。

话音刚落,费仲就拜下道:“朝堂之上如何能判处淇水之罪?遥坐数里之外,又如何一言定得千人生死?躬身察看,方能明察秋毫,陛下圣明啊!”

尤浑附和道:“费尚书说的极是!”

子受眼皮跳了跳,怎么开头就是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