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苍苔闭锦绣(1 / 2)

天都旧梦 七月之赫 7228 字 2019-12-12

 不管朝里朝外出了多少变故,天都的大小街市总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尤其作为主干的宫前大街,更是未受朝局丝毫影响。

马车辘辘前行,云若顺着车帘的缝隙朝外望去。不过几日时间,回到天都,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仿佛这里的人和事凭空渐远,她需使尽全力方能将它们拉近。

人群往来熙攘,比肩继踵。

蓦地,几个异族身影撞入眼中,面部轮廓偏深,眸色迥异夏人。他们边走边打量着街旁的店肆,又互相交头接耳,叽里咕噜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语言。

云若撤回目光,回头问道:“天都何时多了这许多域外胡人?”以她所知,天都的胡人基本由京城巨贾江家从域外采买回来,到了大夏,男的大多充当仆役,女的则沦为舞伎,为人豢养。像这般大剌剌出来逛街,着实罕见。

“不是域外胡人,”萧月翻过一页帛书,不紧不慢道,“他们是从边市过来的西梁国商队。”

“西梁人?”云若又探过去瞅了一眼,发现那群人服饰风格的确与拓跋蔚他们相似,只是没那般华丽,却更加简洁干练,的确像是远行商队的作风。再细看,领在最前头还有个绿色身影,大抵是身量乃是鸿胪寺的官员,想必是奉上谕领这帮人参观天都商业。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他们面貌形容更似胡人,倒是拓跋蔚,除了特别高壮以外,长得与我夏人更接近。”

“他的外祖母是被西梁人掳去的夏人女娘,他体内有四分之一夏人血统。”

“那他那些侍卫……”

“糜城靠近边界,许多当地人祖上就是夏人。”萧月解释道。

“原来如此。”又望了他们片刻,“皮肤粗糙,眼窝太深,鼻头又大,呀,胡子乱蓬蓬像团干草,可比不上拓跋蔚带来的那帮人俊秀!”云若煞有其事地评论道。

“嘶啦”一声,一片帛绢被撕下,揉成一团丢齐在角落里,煞是刺目。

云若瞅了萧月一眼,见他面色清冷,似有不悦,便不再多言。

几日下来,见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她早已修炼到淡看风云变色、山水轮转的境界。倒有些可惜了那团云锦,心道好端端的上贡料子变成破布,没的浪费了。想当初她在荒岛生活时,身上的衣料最好也不过是渔家妇人织就的细麻布,还是萧陌拿自制的干货换来的。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又瞧了那团云锦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矫情得很,天下都是他们萧家的,他不过撕了片布料而已,就算再浪费,也不是浪费她云家的东西,用得着她这般长嗟短叹么!

车厢里一时静默,云若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那帮西梁商人身上,看了会儿,道:“一个宗亲加上一个丞相还不够,还派了商队,西梁果真为财利而来?”

萧月瞥了眼她摇头晃脑的样子,淡道:“想知道?”

“嗯。”云若应了声,眸光炯炯。

萧月慢条斯理地又翻过一页:“令尊云大将军主持开设的边市,十余年下来早成气候,不仅四十万大军开支全赖于此,每年输往国库的钱物便抵得上漠北十二府的全部税银。而西梁那边虽也有获利,终不如我大夏这般丰巨。”

“百多年来,我朝与西梁实力一向相当,边市作为互利之地,亦是实力较量之所,倘若得利之数差距过甚,自然会影响到军备筹措。”

云若皱眉,道,“西梁苦寒,而民人骁勇,对外物**最为直接强硬,史载不乏武力强取之事。而此次先是糜王,又是商队,行此迂回之事,到底意欲何为?嗯,对此,世子有何高见,可否讲来听听?”

萧月放下手中帛书,视线在云若的脸上驻留片刻,她眸光直白清浅,看起来极为虚心好学。

她对自己终是放不下戒备,心中打算的,不知是为云家多点,还是为御座上那位多点。

在云若的期待中,萧月眸光微闪,突然嗤笑出声:“这等大事,自有陛下与令尊去操心,我一介闲人能有甚高见?倒是女君自己……”他顿了一下,凉凉道,“麻烦事一大堆,可想好了如何回去与令弟交代?我听说,他得知你出事,便赶去大理寺闹场,将昏迷当中的罗少卿殴得吐血,御史台已有人上奏弹劾,陛下不得已派人将他禁足,青翎卫的差事也丢了。”

云若闻言脸色彻底冷下来:“这么大的事,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早知晚知有甚区别?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回京路途已然无聊至极,难道还要一直看你的冷脸,本郎君还没有自找不快的癖好!”

放在案几上的手指摩挲了两下,他玩味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竟露出一丝京城纨绔调戏良家妇的恶劣表情。

云若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挠他脸的冲动,低声问:“……阿田现在如何?”

以他那冲动性子,如何能甘心被困,而且他武艺大进,普通禁卫早已困不住他,说不定此时已经跑出来了。

若惹得御史台联本上奏,陛下也不好处理吧。

萧月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莫想太多,皇命不可违,一旦走错了路,受影响可是远在边关的云大将军,难不成你认为他是个无脑之人?”

云若心头一凛,暗骂自己糊涂。倘若云田真跑了出来,那便是违旨,正好给申氏以及依附他们的人一个绝好的把柄。只不知这段时日,阿田到底如何担心自己呢!

如此一想,回云府的愿望更加迫切。眼见街上人流庞大,马车行走缓慢,云若不得不按下性子默等。

她眼底焦灼如此明显,浑然不是平常清冷傲娇的模样,显见对她的弟弟宝贝得很。

“心急了?”萧月问。

“还好。”云若答道。

萧月淡笑,明显不以为然。忽听她又问道:“最近朝中接二连三发生意外,似乎总是牵涉云府,你说陛下会如何看待我云氏?”

果然还是问了,看来她对那位也不是全然信赖嘛。

也是,这天底下哪有密不透风的网,就算你是个天生的织网高手,也免不了出现些许漏洞,一旦碰上心思细腻之人,难免会引起对方怀疑。

更何况眼前这位,心思敏锐,本就不好糊弄,为人又极多疑,她可不会因为旧日情分将人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她总是能从极细微的地方窥探出一丝不妥,进而将你的心思深挖到底。这一点与云田的粗枝大叶截然不同,若不是与他们熟知,真难以想象这竟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弟。

不对,这二人还是有共同点的——都好吃。

为了避免对方因为忧思过度而影响日后的食欲,萧月觉得有必要让小娘子紧绷的神经松快一点,语气当中不免安慰:“莫要担心,只要云大将军严守边关,保大夏疆土安宁,陛下又怎会自毁国柱?”

“国柱?”云若喃喃。

“云大将军自然称得上是国柱。”萧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