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寻道儿(2 / 2)

她在冰面上踟蹰而行,步伐越来越沉重,两条腿像灌了铅,没拖一步都困难的很,但她就是停不下来,好像这么走着,她才有一线希望,才有一线生气儿。

陈东方就跟着她,顺着岸沿儿不停地绕。李红岩在冰面上绕一圈儿,比他可小多了,陈东方绕一大圈,只能不停地快走加小跑……还好,李红岩走得很慢,一步拖一步的,陈东方这才不至于被落下。

李红岩走得很不规律,看似绕圈圈,其实有时候偏到这边,有时候偏到另一边,陈东方只盯着她不走到取水的冰窟窿近前就行,至于其他地方,进了腊月了,冰面早就冻实了,拖拉机开上去都不会有事儿的,她一个人走上去,顶多也就是滑一跤,摔疼点儿,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红岩满脑子嗡嗡的,像是有几百只蜜蜂在里边飞舞,眼睛虽然睁的大大的,但根本看不到什么。她不知道,河沿儿上有个傻子跟着她走了一大晚上,走的双腿都快断了。也没注意脚下,一个冰堆,直接就那么拖着脚撞了上去,脚下一绊,冰面又特别滑,她根本没来得及挣扎,就实实在在地摔下去。

陈东方隔得远,看见李红岩摔倒,冲过去救根本来不及,但是,他还是什么也不顾地冲了下来,冰面上又滑又硬,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绊一滑,危险来临,李红岩的脑子反而醒了。

她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撑地,防止摔狠了,但是,手撑下去,眼前明明是白花花一片的,却突然塌陷下去,下一秒,她的手就伸进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冰窟窿!

这要是一头扎进去,就没得救了!

李红岩脑海里只来得及反应出‘冰窟窿’,已经扎下去的双手,就迅速抬起来,想要攀住冰面,可惜,双手又一次扑了个空,薄薄的冰层塌下去,双手再次落进了冰水之中……这一次,她仅有的短暂求生机会已经逝去,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冰窟窿里滑下去。

冰冷的水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脸、她的头、她的身体……

李红岩大半个身子浸在冰水之中,水不停地顺着衣领、衣襟钻进去,将她冻僵。但是,被冷水一激,她的脑子反而彻底醒过来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避免地落入冰窟,几乎绝了生还的可能!

我这就死了么?原来,死这么容易吗?就这么死在冰层之下……或者也是一种解脱。

她的脑子里甚至想到,爹是不是没走远,她赶紧点儿,是不是还能追上……活着,她无法向老爹表达亏欠,那么,死了能追上老爹,再陪爹走最后一程,也多多少少能减轻点儿满心的亏欠和愧疚吧!若是,能够获得老爹的原谅,下一辈子,还愿意让她当闺女……呵,她想得太好了,恐怕爹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再想着让她当闺女了。

眼看就要不可避免地承受没顶之灾,眼看就要钻进冰窟窿,逃无可逃,救无可救,突然,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红岩!”

下一秒,她的脚被一双大手紧紧抓住!

感觉到脚被人抓住,原本已经绝望李红岩,心中又升起一丝侥幸……不用死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身体就猛地往冰窟窿里沉了下去,身后那个握着她脚腕子的手不但没有往上拉,反而往下推了她一把。

李红岩傻眼了,这是什么操作?

这是谁啊,咋就这么狠心呐,她都落入冰窟窿了,不救她就是个死了,还这么等不及的,要把她按下去?这是多恨她啊?她扪心自问,除了今天把老爹气死,也没干别的什么恶事啊?哪怕平常里有些小摩擦、小矛盾,你至于这么狠,临死还推她一把吗?这是怕她死的慢,还是怕她死不透啊?

这么一想,李红岩差点儿给气笑了。

不过,她并没想什么‘死了也不放过’啥啥的,就是觉得这人脑子不好使,看着她死就够了,干嘛非得自己伸把手,就不怕沾上杀人的罪名啊!

很快,她就顾不得胡思乱想了,因为,肺里的没了空气,她渐渐感到憋气,胸腔开始闷疼……

就在她几乎要憋不住,下意识地想张开嘴呼吸的时候,她的身体被人往后拉起来,几乎一眨眼,她就被人从冰窟窿里拖了出去,仓惶间,她的头刚一露出冰面,正想大口大口呼吸,缓解胸腔的疼痛呢,下一秒,她的下巴就磕在一块冰上,然后是脸和额头……

先是下巴被磕到差点儿咬断自己的舌头,接着是鼻子差点儿磕掉,再后来是额头磕得差点儿破了……当她终于得以停在冰面上,不再被拖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脸都疼糊了……又是落水,又是被一通磕,她刚刚叹了口气,就昏了过去。

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的念头是:毁容了!

腊月里,天气冷的伸不出手。

李红岩浑身几乎全部湿透,陈东方拼尽全力才把她从冰窟窿里拉回来,却顾不上喘口气,就连忙扑过来,抱起她呼叫:“红岩,你没事吧?红岩……”

红岩轻轻地嘟哝了几个字就昏了过去,陈东方也没听明白她说什么,只知道还活着,就是昏了。

他三两下子把自己的棉袄扯开,将红岩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上,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快要冻住的头脸。

“红岩……红岩……”

“红岩……你在哪里啊?”

有呼喊声传过来,紧紧抱着又冷又湿的红岩的陈东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乱糟糟的脑子突然醒过来。

他……他怎么趁着红岩昏倒,这么对她……这,这要是让人看见,红岩就真不能活了!

醒过神来,陈东方连忙把李红岩的头脸从自己胸膛上挪开,露在外边的湿衣服已经结了冰,贴着他身体的一侧,头发都半干了。

这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靠她这么近了吧?他再也没有机会把她拥在怀里了吧?

莫名地,陈东方心底涌起浓浓的不舍来。

他往外挪开李红岩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能遏制住自己心中的渴望,俯下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无比珍惜的,近乎虔诚地,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