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最能震撼晓楠那尚未成熟的心灵的,是夜深人静时空旷的祠堂里那种近乎虚无的寂静和偶尔感觉到的似乎来自遥远的远方的若有若无的回音。每次烟叶在烤房上架后,要白天黑夜不间断地慢慢烘烤好几天。咯时,烤烟师傅要到祠堂里守夜,随时察看烤房的火候。队里是由功崇哥负责烤烟的,他就常带着晓枰晓楠一起去守夜。给他作个伴,还可以聊很多有些文化的事。
夜深人静,功崇哥看过火候后呼呼入睡了。哥哥晓枰也很快入睡了。只有晓楠,他只要是白天做事不是太累,晚上就不需要太多睡眠。整个祠堂里除了从烤房炉膛的火门缝隙间透出的微弱火光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偶尔哪个旮落里传出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那一定是哪只田耗子虽找了烤房的暖窝做住房,却因咯里食物不足,而出去觅食了。有时候,不知是不是外面起了风,总觉得有一股气流在祠堂大堂的上空来回动荡,发出一种低沉的似有似无的悠悠声,有时好像远在天边,有时好像就晓楠的耳膜旁。
晓楠躺在地板上的草席上,久久不能入睡,常常回想到儿时,祖母在皎洁的月光下给他讲老家泉水湾祖宗创业的故事。是啊,一百多年前,在江南偏僻的小山冲里,祖宗们居然能建造出一色的青砖灰瓦、山墙飞檐,到如今还能容下几百号子孙的泉水湾、栗林湾,还有咯高大宽敞、雕梁画栋的刘家祠堂。自打儿时每年回老家度假过年,到现在下乡到祖宗发源的地方,所到之处,同宗的乡亲们居住的竟十有**是老祖宗造就的产业。每每看到咯光景,少年的晓楠就不由自主地生发出莫名的惆怅心情和作为后代子孙血脉里那种本能的羞耻感。我们咯些子孙做了些么子啊,种的是祖宗的地,就连住也是住的祖宗造下的房屋。已经闹腾了几年特殊时期,不是嚷嚷着为广大工人农民谋幸福吗,不是闹哄哄地总在破旧立新吗,若真要把老祖宗的东西都破了,而新的东西又子虚乌有,那乡亲们就只有上山穴居野生了,谈何幸福。
所以,尽管外面的世界闹腾得很凶,但咯里的乡亲们还是以祖宗为上。你外面人可以叫着闹着不敬咯个么子神,要敬那个么子神,你可以打烂了镀金的佛神,又请来红色的新神,但你永远动不了乡亲们心里的祖宗之神位。因为,为子孙们带来现在咯块安生立命之地的是刘家的祖宗,为子孙们建下咯遮风避雨的屋宇的还是刘家的祖宗。你们那些只会乱喊口号,乱搞运动的人,除了那些年饿死了不少刘家子孙外,没见到给大伙儿带来么子幸福。
或许,晓枰晓楠两兄弟正是因了与刘家祖宗的血脉,咯里的人们虽然知道他们是为避父母的牵连才来的,但也不能明里讲他们么子空话。老祖宗的基业,他们兄弟当然也有份。子孙们都得认祖宗的血脉,都得忠于自己的祖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