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中流砥柱(二)(2 / 2)

“点火。”一声令下,汴梁安肃门城墙内十几个洞室中的几十个巨型油灯被点燃,每个油灯周围都安放了几面镜子,把光线反射聚集到一个与地面成四十五度夹角的镜子上,而这面斜立着的镜子正上方,则是一个内壁被涂成银色的大圆筒子,圆筒对着下面镜子的口子却被一块挡板挡的严严实实的,一丝反射的光线都没有透上去。

“撤板”又是一声号令响起,同时,急促的哨音也响了起来。

哗啦――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十个挡板被兵士拉开。聚集的光线穿过圆筒照到圆筒上口,圆筒的上口聚拢后卡着一个晶莹的大玻璃球,玻璃球散出的光线被罩在外围,内壁涂满银粉的球冠包裹着,把光线再次收集起来转成明亮的光柱直射向城下。没有低温的超亮光源,探照灯要做到可控又不易损坏,江烈当初还真是被小小的难为了一把。

几十道光柱同时射下,汴梁城下瞬间从沉沉的黑暗进入光明的世界,两千金兵像白痴一样呆立在光明中,非但睁不开眼睛,双眼中残留的白茫茫给大脑带去的刺激让他们的应激反应暂时处于了休眠状态。

密集的箭雨倾泻了半个字的时间后,突然停止,同时,城头上几十道光柱也熄灭了。汴梁城下重新陷入黑暗,若不是在压抑的令人几欲发狂的黑暗中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呻吟之声,谁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一场屠杀。这第一次进攻,让金兵明白了一件事,黑暗给进攻方带来的不仅是保护,有时也会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偷袭部队十不存二,这就是大宋东京守军在不到半个字的时间内,给金兵送去的见面礼。

重新把连接城外监控踏板的报警铃铛归置好,安肃门城防区负责职守警戒指挥的一个军官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轻声骂了句,“一群**。”只凭这一句就可以知道,此人定是王贵从燕山带过来的燕军学员士官。只有燕山过来的人才会说这些京师人从没听过,却听起来十分过瘾的新词。

起初,完颜宗翰是想利用汴水的激流放火船袭取宣泽水门的,不过当探马回报汴梁所有的水门都被改成了钢栅门后,完颜宗翰不得不放弃了这一原定方案,改用正攻之法。结果,悲惨!当真可以称之为当头一棒,甚至连一箭都没有还击,一千多金军儿郎就身死他乡了。

失败。失败的感觉如此难受,却又如此真切。今晚的失败只是一个诱因,完颜宗翰本身就是带着这种压抑的感觉来到汴梁城下的。

第一眼看到那个七十开外的老人,作为大金国权倾朝野,统兵一方的王爷,完颜宗翰竟不自觉的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从地道里走出来的那个老人,头发凌乱,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还挂破了几处,可是那番淡定儒雅的气势,仿佛能穿透人心般深邃的眼神,让那些厮杀惯了的金兵们都不自觉的放低了手中的刀枪,收住了嗓门。

就是这么一个老人,让完颜宗翰放下王爷的架子,执汉人弟子礼恭迎,心中还怀着浓浓的自卑感。大金国,国土纵横万里,兵甲之利雄于天下,在这个老者面前,“野蛮”这个冷冰冰的词汇却是对大金国的注解。骂女真人野蛮、粗俗、未开化,辽人骂过,夏人骂过,宋人骂过,可这个老人没有骂,他只不过是平静的进行了分析,然后得出了朴素的结论,但是却比任何谩骂都有力,都无从辩驳。读过《人类社会发展简史》之后,让身为大金国王爷的完颜宗翰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国家,为自己带的一帮子金兵感到羞耻。

老人来了,平静的受了宗翰的礼,伸手虚扶之后,平静的对宗翰问道:“元帅观老夫尚有几日可活?”

一句简单的问话,就让完颜宗翰生出了失败的感觉,知道所求之事已是毫无希望。硬着头皮回道:“小王斗胆进言,夫子之寿不在身而在心,存亡之事只在夫子一念之间。”

“此语虽有威胁之意,吾却知汝是尽人事而已。想来国家亦何尝不是如此,存亡之道只在一念之间。信念,精神之力,人欲使然。贪婪、卑怯、凄苦、残暴、愤怒、勇敢、坚毅、慈爱……人性为基石,情之所至。两国交锋,生死博弈之时,劝善之语皆是废话,老夫亦不愿赘言。我死后,元帅但请自便。”

“夫子――唉,小王恭送夫子一路走好。来呀,取鸩酒,送夫子上路。”

“不必。此柱擎天,甚好。”

相州华光寺中,大宋名儒崔景以头触天王殿基柱而死。相州乡佬江泰仰天长笑三声,亦触柱从死。

崔景死了,仇恨的种子又埋下了一颗,宗翰感觉自己就是野蛮的代表,心情沮丧之间,挥手命人击杀了所俘的其余人等,算是给崔景作殉葬。把对宝贝女儿的思念深埋入心底,带着挥之不去的挫败感麾军继续南下。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国家间的生死对决,个人的情感必须从属与国家的意志或者说被大多数人的意志所胁迫。野蛮,也只能继续野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