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句话,楼氏兄妹忽然咳了一声,互相看了一眼,楼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是这样的……你之前一直昏迷着,我们也没机会说……”少年挠着头说,“你也知道,我们马上就快到传送的日子了——现在红鹦鹉螺界的成长者联盟名存实亡,而且我们也不想再回去了,所以接下来,我和阿琴正打算靠转卖物资来生活。”
“转卖物资说来也很简单,”楼琴忙解释道,“在末日前六个月到达一个人类社会,然后开始尽可能地搜集物资;等传送日期到了,再通过签证回到十二界……只要事先打听好了签证官信息,基本上风险不大,十二界里有很多人都这么干。”
林三酒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又快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不过跟不知散落在哪儿了的兔子、人偶师他们一比的话,楼氏兄妹的选择确实算得上是又稳妥又安全,的确是最好的一条路。
他们生在红鹦鹉螺,原本就应该活得相对稳定一些才对;总不能让他们四处跟着自己冒险。
她压下了心里的感慨,正想说些什么,只听身边忽然“当”一声响,回头一看,只见季山青正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晶亮地望着自己。
林三酒浑没在意,转头问道:“……那你们现在再找签证,来得及吗?”
“噢,这个你放心,”楼琴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早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我们就拿好签证了。”
点点头,尽管还有些舍不得两个孩子,不过林三酒依然感到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因为吃了一顿新鲜热食,还是因为楼氏兄妹而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林三酒竟在意老师一事的阴云下,依然睡了非常安稳的一觉——当天光再次大亮的时候,一行人已经顺利降落在了自由区。
或许是因为要来往战奴训练营的关系,这艘货运飞船的停落点与自由区中心区还离了很远;由于林三酒接下来要去找兔子一行人通过小依留下的消息,而楼氏兄妹要去收集一些转卖物资时必要的道具,双方的分别竟比传送日期更早地到来了一步。
“一切小心,”林三酒拖着还缠满了绷带的身体,狠狠地抱了抱两个孩子:“等我找到了我的朋友,咱们再在红鹦鹉螺聚头。”
两个孩子的眼睛也都不约而同地红了,各自死死咬着嘴唇,站在林三酒身边半天没动地方。
“走吧,走吧,”林三酒像母鸡赶小鸡似的,狠心将兄妹二人给推远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
两个由于饱受折磨而看起来十分瘦弱的背影,在走出去了好长一段距离之后,那个少女才忽然肩膀一抽,将头埋在了胳膊里。
林三酒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直到感觉自己眼睛有些发酸了,这才收回了目光。
叹了口气,她一转头,却正好对上了季山青一双清亮的眼睛。
“怎么了?”林三酒兴致不太高地问了一句。“看着我干嘛?”
“……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什么奇怪?”
季山青轻轻“唔”了一声,跟上了林三酒的脚步:“我实话跟你说了,你可不要拆我。”
“不拆,你说。”林三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礼包年纪小,什么都没见过,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所以即使清楚季山青心里有话憋了几天没说,她也没有问。
季山青想了想,似乎有点儿不太放心似的——不过他显然还是决定相信林三酒一回,谨慎地措辞道:“……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即使战奴训练营里有不少物资剩下,可楼氏兄妹依然还是所有战奴中唯二两个愿意回到铁笼子里的人。”
林三酒顿下了脚。
“驯化成熟的战奴大概也不会介意回到铁笼子去——不过那两个孩子很显然没有被完全驯化;但是与其他又恨又惧的战奴相比,他们好像对铁笼子不太介怀……”季山青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三酒的神色。
“一般来说,人都会尽量避免会让自己想起悲惨记忆的东西,更别说是重新回到噩梦发生的地方了……可他们不但没有避开,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在里头呆两天,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想说什么?”林三酒的面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死死地盯着礼包。“难道你想说他们不是战奴,是训练师?”
“不不,”季山青赶忙摇摇头,手里下意识将自己的衣带攥紧了:“一看就知道,他们当然不是训练师……只不过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觉得他们的态度也有点太轻描淡写了——啊,这些的确只是我的猜测。只不过有另一个疑点,是怎么也解释不通的。”
林三酒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在进入战奴训练营时,身上的东西都会被搜刮一空……”季山青小心地说道,“可是为什么他们手上还会有签证?”
林三酒终于不耐烦再听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们也许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也许是事后拿回来的——你如果只有一些胡猜的话,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季山青一噎,似乎被她的气势给吓着了,乖乖地垂下了头,果然不再说话了。瞪了他一眼,林三酒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在她身后,礼包到底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自由区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润,天空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呈现出了一片颜色晴朗的蔚蓝。几丝淡淡的云朵慢悠悠地漂浮在天边,好像随时都能消散开,成为人耳边的一声叹息似的。
几天以后,在另一片几乎是同样淡然的蓝天下,刚刚完成了传送的楼氏兄妹,正一边用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搜寻着什么,一边行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我们没有告诉她真话,我总觉得心里有点内疚。”二人无言地走了一会儿以后,楼野忽然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少女半晌没有吭声,只有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兄妹俩之间,又陷入了沉默里。
“……她是个少见的好人,但是她不会明白的。”走着走着,楼琴忽然毫无预兆地打破了沉寂。
楼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好像说到这儿,对话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似的——苍茫的风声从远处吹近了,忽的一下卷起了兄妹二人额前的碎发;单调的脚步声,一路传了很远。
“你看见她了吗?”过了好半天,楼野忍不住问道。
楼琴停下了脚步,左右张望了一圈,“奇怪……说好了的,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才对……”
“好像在那儿!”楼野眯起眼,忽然捅了捅妹妹,一指前方不远处。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楼琴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一个身材匀称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远方半条断桥上,望着桥下波浪翻滚的海面——好像感觉到身后来了人,她微微地偏过头,露出了她柔和平静的眉眼。
伴着眼角浅浅的纹路,她挑起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笑容——既慈悲,又凉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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