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 上(1 / 2)

山河赋 明月晓轩 8813 字 2019-11-08

 这一天,西城家从嘉宾盈门的喜庆顿时间变成愁云惨雾笼罩,宴会的装饰全部撤下换成举丧。水影到的时候西城家的管事们正指挥下人换白灯笼,挂白麻布,见了她知道是洛西城的未婚妻,忙迎接着往灵堂请。

此时洛远已经晕过去两三次,西城家从照容到几个孩子,主要管事还有各房的主夫都在灵堂。照容和两个孩子围着洛远劝慰,静选稍微抽得出身,和管家一起负责迎接来吊唁的宾客。原本洛西城已经接了洛家当家的位置,设灵该设在洛家,可这个家族前些年败落的连老宅都卖掉了,而照容又向来当洛西城亲生儿子来看,便在西城家主宅举哀。

水影见到洛远时他又一次哭晕过去被救醒,整个人都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水影也是眼圈微肿双目通红,见到洛远跪倒在地叫了一声“叔叔”便哽咽难言。洛远本来在哭,此时却收声站了起来扶起水影,强压着悲痛道:“西城这孩子命薄,不能伺候你,少王傅节哀顺变。”

水影点点头,说了些慰问洛远的话,也不知是不是同病相怜反而减轻些伤痛,两人心情都有几分稳定。照容命人上茶,水影详细问了洛西城殉难的经过,听完后叹一口气望向照容道:“在凛霜时西城常与我说平生敬慕唯司徒大人,又说自幼蒙大人教诲忠君爱民之道。如今西城为民而死,重如山岳,终不愧司徒大人一番教诲,也算是死得其所!”

照容向来视西城如子,听闻噩耗也是肝肠寸断,再听这么一段话,不知是欣慰还是加倍的伤感,心想这孩子若非受她这些教育的影响或许不会莫名其妙死在郴州,可要是洛西城抛下一城百姓和齐霜一起奔逃,她也受不了,想到他为民而死的一番豪情壮举,那份心痛也略微好了一些。

几人便就后事处理说了几句,照容说朝廷的援兵早在郴州被围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已经发出,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苏郡,现在就看苏郡那江荻红会不会负隅顽抗。洛远本来已经平静下来,听到郴州二字又是一阵激动,喃喃道:“我要去接西城回来。”

洛远第二次晕倒后醒过来就不断地说这句话“我要去接西城回来”,且当场就要走,玉台筑怎么都拉不住,还是照容在门边抱住他说:“要去也得明天去,这时候还不到出城就天黑了。”他这才稍微安静些。

照容看看洛远叹息道:“你身子不好,舟马劳顿的怎么受得了?再说了,苏郡还有叛军,绕路过去总要一个多月。”

洛远微微抬眼:“那要怎么办,总不能让夫人去。西城他一个人死在外头已经够可怜了,回家的路上还没个亲人陪着,我想想就受不了。”

话音未落,但听水影道:“我去接西城回来——”略微一顿,补充道:“西城是我未过门的夫婿,不管是生是死,水影的结发夫婿都是他洛西城。做妻子的接丈夫回家,天经地义,我想,皇上也会恩准的。”

照容点点头,随即道:“卿要走哪条路?”

“从苏郡过。”

洛远吓了一跳,以为她伤心糊涂了,正要开口,听她低声补充道:“江荻红若是个聪明人,必会自缚出城请降。这样她和苏郡那些叛军才有一条生路。”

洛远一直看着她,忽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少王傅能去接,西城那孩子一定会高兴的。”

水影微微低着头柔声道:“我是西城的妻子,便是您的侄媳妇,水影活着一天都不会改。”言下之意便是虽然洛西城死了,她也愿意担负妻子的职责,支撑洛家,孝顺洛远,甚至等他洛远百年之后为他戴孝送终。洛远听了这些话心中颇为感动,心想这位少王傅对西城倒是真心,也不枉西城对她一往情深,想到这里伤痛轻了一些。

水影为成亲租用的宅子还没打理好,又不能在晋王府举哀,照容和洛远都劝她这些天住到西城家。她答应了,准备回去向晋王告假的时候迎面遇到来吊唁的昭彤影和玉藻前。昭彤影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在她红肿的双眼上一转低声道:“能得到你这一场哭,西城地下有知,也当含笑九泉。”

她轻轻欠了下身,没有回答,便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水影忽然停住脚步,并不回头,就这么往着前方一字字道:“西城的仇,我报定了,谁也逃不了!”声音很轻,却足够落让昭彤影听到。

自来死人这种事总是亲者痛仇者快,西城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那些与洛西城有些交情的青年贵族子弟们时不时哀叹一声的时候,也有人对此高兴地就差没有满地打滚笑。

第二天早朝,朝房中的气氛就因为天官、地官官长的面沉似水而格外压抑。在面君之前照容找了个空对卫暗如道:“你们几个都反对武力镇压苏郡叛乱,想来会被弹劾。”

不过这日早朝,弹劾的倒是没有,官员们的焦点依然在如何对待苏郡那些人身上。更重要的事,就在前一天,也就是洛西城讣告入京城的同一天,江荻红也派人投书天官,向朝廷请降。她的请降书上说苏郡举旗乃是因为齐霜暴政使苏郡民不聊生,当地百姓被逼无奈才奋起抗争,乃是官逼民反并非窥视皇位。她说愿为苏郡叛乱承担一切罪状,但请皇帝开恩,不要怪罪苏郡百姓。

这日皇帝把请降书往大臣们面前一放“众卿家看如何处置?”

这一次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司寇琴林映雪,一口一个“请陛下赦免苏郡百姓”,好像自始至终她都站在叛军一面高呼“替天行道”,说完了目光朝卫暗如那边一甩,唇角微微挑了下仿佛在说“来来,我看你继续高唱赦免江荻红的戏码。”

卫暗如故意不看她,她的确是赞同赦免江荻红刀不血刃的平定苏郡动乱,然而这其中牵涉进了洛西城,她又正想着要和西城家结亲,也就不方便在这时候提“赦免”这两个字。便在这种异样的静寂中,一个女子走出行礼,用一如往常的平静而优美的声音向皇帝告假,理由是要前往郴州迎洛西城的灵柩。

皇帝看看这个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忽然道:“今天朝堂上十分有趣,往日里要斩尽杀绝的忽然起了慈悲心,一口一个赦免;而往日里菩萨心肠的却一言不发成了泥塑木雕样。王傅啊,卿说说看苏郡这群反贼,还有江荻红,朕是该杀还是该赦?”

水影脸色苍白,可神色稳定,声音中没有半点犹豫,她说:“臣的想法一如以往,苏郡当赦,江荻红先问罪后赦免。”

偌娜挑一下眉冷冷道:“好,那么朕就任命卿为钦差。少王傅替朕收复苏郡的民心去吧!”

话音未落另一人出班跪倒在地:“臣请同往”却是昭彤影。

苏台历两百二十八年的正月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悲剧连着悲剧,而这个正月也因为层出不穷的变故而让人印象深刻,在后代的史书中这短短一个月就占据了史书的七八页的篇幅。郴州惨案以及洛西城殉难注定了两百二十八年将在未来的史书中以动荡不安为注脚。西城家发丧的消息传出,京城名门贵族公卿重臣登门吊唁的络绎不绝,当然,吊唁的一大半不是西城,而是做给大司徒以及西城家族这京城望族看的。

灵堂开设后第三天,朝廷正亲王花子夜亲自前往,水影一身白衣站在堂中答谢。花子夜出来的时候遇到和亲王府的春音,见了他退到道旁弯腰,花子夜扫了她一眼忍不住想“这女人确实是漂亮,也不知怎么养的,半点看不出年纪”。

第二天外出在凰歌巷口上与清扬遇上,和亲王策马到他车前敲敲车厢,然后笑吟吟的说:“西城家的面子还真够大,死了个小妾的侄子还能劳动王弟亲往吊唁。或者说……”她眼睛微微眯起:“王弟还真是会疼人。”

花子夜脸色一沉,忽然笑了起来缓缓道:“不错,本王就是多情,比不得王姐干脆,宠过的那么个美人丢出去三年都不要回来……这点,小弟是做不到的。”

清扬愣了一下,心想这脸皮比谁都薄的弟弟居然也能这样说话,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在清扬虽然莫名其妙被花子夜占了正亲王爵位,对这个王弟倒是没多大反感,爱纹镜在世的时候花子夜在她看来便是个漂亮文静又聪明的弟弟,与她没有正面冲突,也不够资格当她的对手。爱纹镜遗诏花子夜为正亲王摄政,她身边的人说“二皇子平常端庄宁静的,没想到背后那么有手段一个人!”她只是哈哈一笑,根本不认为这二弟有那么大野心和本事,心想这个遗诏背后定有其他的人动作。原以为是琴林家做的花样,可细细查了最后听到的都是“先帝拟遗诏的时候只有端孝亲王和女官长在旁”。

在水影前往苏郡的时候,弹劾迦岚的折子已经铺天盖地的堆上偌娜的御书案。偌娜将迦岚叫到御书房,将一份折子放到她面前:“王姐看看。”迦岚扫了一眼,不出意料是因苏郡调兵不利弹劾她的,落款还是“涟明苏”三个字。迦岚低头不语,偌娜微笑着拍拍御书案上一尺厚的一叠:“朕这儿还有这么多,王姐说怎么办好呢?”

迦岚的目光注视着桌子与自己之间细长的地面,低声道:“臣请陛下准许,辞去大司马一职。”

“朕觉得王姐无须如此自责,苏郡之事天官、地官均有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