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找东西。我抓起瓶盖的起子往外走,慌忙间撞翻了一只铝盆,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竹椅上坐下,打开汽水盖递给他。
我们开始默不做声地喝汽水。空气里有种奇怪的气息在蔓延。有某种莫名其妙的紧绷感。汽水喝到还剩三分之一瓶,她开口道:你相不相信有真正的爱情?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好象有个钟摆在胸前背后来回敲打似的。考虑良久,我回答说相信。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淡淡地说。那种紧绷感猛然变成了塌陷感。我觉得有点头晕。不过他好像还不知道。她的脸好像有些微微的红。你怎么不说话?哦,今天很热。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站起来跳着去够一片葡萄叶子。
你就不问问他是谁?呵,关我什么事啊。我故作轻松,可是说出来的话像石子一样硬邦邦的。
她不说话了。我能感觉到秋千停止了晃动。我背对着她,手里拿着那片刚扯下来的叶子。时间像富有质感的水银以根本无法察觉的速度在缓慢的流逝。连蝉的叫声好像都没有了。
我们没再说话。我坐回我的椅子上,翻来覆去研究手里心型的葡萄叶。她则捧着汽水瓶咬着吸管发呆。一张别扭、僵硬、无形的沮丧之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走了。她跳下秋千,整了整裙子,发出轻轻的叹息。
我点点头,好歹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她也笑笑。再见。她说。
我一个人楞楞地在那儿坐到天黑。水瓶座女孩的那句话像排列整齐的士兵方阵似的在整个脑海里走来走去。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如此周而复始。接着许多无关紧要的零碎片段开始像烟一样升起来。
我趴在课桌上一边转动圆珠笔一边看着侧前方的水瓶座女孩的背影,她突然转过头对我作了个鬼脸;我坐在双杠上百无聊赖地等水瓶座女孩舞蹈班训练结束,两只背包并排挂在双杠上,她的是红色的,我的是绿色的;她已经习惯了父母的成天吵架,不管他们怎么大动干戈她也能没事似的在一旁看书;我的父母是工作狂,没人管我,白天整栋房子都是我,吃完午饭我就坐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地等待水瓶座女孩的到来;听到纱门吱呀一声,一个白影子闪进院子,我就跳起来去把浸在井水里的汽水给提上来;我曾作过一个梦,梦里我们好像已经长大了,我搂着水瓶座女孩的腰在舞池里不停地旋转着,一直旋到感觉世界在飞快地下坠……
我从竹椅上一下子站起来,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我仰起头,看到满天空的星星。
那个漫长得蔓延过我们全部少年时代的夏天终于,在暑假最后一天下午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
我一直想鼓起勇气问问水瓶座女孩她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就好像有只手紧紧掐住了喉咙,除了大口地灌汽水和用胳膊擦去鬓角的汗珠其他什么也干不了。第二天就要开学了,我分到文科班,她分到理科班。我被在胸口一阵阵汹涌的犹豫、不安和烦躁折磨得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我想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问出那个问题。四周很安静,不过那种安静似乎跟平常不一样——是那种开水沸腾是的寂静无声。
我——我——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吧。我笑着对她说。
我——,我忘了刚刚我想说什么了。她皱着眉头,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啊,好像越想就越想不起来呢。她撅起嘴巴,那你是要说什么来着?我好像也忘了。我挠挠头。
这样啊……她好像一头失望的小兽那样点点头缩回脖子。秋千又慢慢晃开了。
不管怎样,明天就开学了。哦。我又开始大口喝汽水和用胳膊擦汗。
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她关切地问。
不久我就跟随父母的工作调动离开了那座小城。我心灰意冷地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直到几年后的现在——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样,过得马马虎虎,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不少。反正大部分东西我觉得都无所谓。直到前几天妈妈整理东西,找出一本没有一点折痕但已经放得书页发黄的老版《老人与海》。
噢,是那个高中时老跟你在一起的女孩送给你的,我当时忘了告诉你,好像她第二天就出车祸被撞伤了腿。我捧着这本薄薄的小书站了很久。
我在那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遥远得像梦一样的夏天。我又看到了水瓶座女孩的微笑。白色的连衣裙。绿色的葡萄架。柠檬汽水和单调的蝉鸣。